反方向的钟

在料理店门口与艺均挥手告别，我转身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刚刚享用过的荞麦面化做温暖的养分在我的五脏六腑间游走着，驱散了冬日里入骨的寒冷。我振奋起精神，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通往公寓的路并不遥远，仅仅十分钟，我就到达了熟悉的门前。

“我回来了。”

推开门，我一边换上室内鞋，一边向屋里问候道。

屋子里黑漆漆的，并没有声音回应我，我并不意外。

走到客厅里打开灯，我把书包放到茶几上，让身子向后倒下去陷进沙发里。

在沙发上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我解锁手机打开了联系人的页面。在里面置顶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有希，一个是父亲。

有希并没有发来什么消息。我打开和父亲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在我午休的时候发过来的。

“今天夜班，明早回去。你自己在外边吃吧。”

简单的话语，对我来说却已经习以为常。

“我到家了，工作加油。”

我编辑好信息，按下了发送键。

很快地，我收到了父亲的回信。

“好的。”

不是可爱的聊天表情，也没有任何多加修饰的词语，仅仅单纯而又朴素的两个字。我知道，这就是父亲的风格。

父亲是一名警察。警察这份工作是没有规律的作息的，白班与夜班、工作日与休息日交替地进行。我经常晚上到家见不到他的人影，直到第二天准备去上学了才看到他拖动着疲惫的身体回来。由于圣诞节的临近，最近一段时间他上夜班的次数也明显增多了。

而母亲……

这个家里是没有“母亲”这个角色的。

结束跟父亲的报告，我退出联系人的页面，打开了每日的新闻推送。

“智能数码领域产生新变革，人类社会将面临算法重构。”

“国际空间站证实‘地外生命猜想’，人类起源或许来自宇宙。”

“中国探险队于新疆罗布泊发现巨型生物脚印。”

“……”

我随意地点开一条条新闻的链接，浏览着今天社会上发生的事件。

阅读新闻是我每天的必修课。不要误会，我的目的不是为了去了解新闻背后的“真实性”或者“时效性”，而是想要通过这些报道去探索新闻里所蕴含的“正确性”。

听起来很莫名其妙吧？那让我来解释一下。

很多人看新闻的时候都只会去关注它的内容，却忘记了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所有被报道的新闻都是因为“可以”让人看到所以才“会”被发布出来的。

这乍一看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不然。

因为——

不是所有被挖掘到的新闻，都能被报道出来。

固然这中间有“重要性优先度”的问题。但是，必然存在与被报道出来的新闻具有相同“重要性”，却被人为隐瞒了的事件。

我们无从得知那些被隐瞒了的事件是什么，但我们可以从这些被报道出来的新闻中通晓，这个社会允许我们知道什么。

有一个名词，叫做“价值观”。

很多人认为价值观是人类自我主观发展的产物，然而很遗憾，这是被名为社会的组织“引导”形成的。这种引导，就是我所提到的“正确性”。

为了让个人的意识遵循集体的意识，我们只会接收到社会愿意让我们接收的信息，并通过这些信息形成“价值观”。这是群体生活的必然。但也因此，只要探究出“这些信息之所以被允许传播”的原因，就能解析出被这个社会所认可的“正确”，甚至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份“正确”。

然而为了能够让这份“正确”具有客观性，必须要收集庞大的新闻数据。

事实上，这才是我每天的必修课。

阅读完新闻主页上的推送后，我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今天获得的数据，把手机关掉放到了一边。感觉喉咙里有点干渴，我起身去厨房里接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舔舐着湿润的嘴角，我再次回到客厅，目光锁定了被搁置在茶几上的书包。

是时候满足掉自己的好奇心了！

我走过去拿起书包，拉开了拉链。

在书包的最上层放着的就是那叫“月”的陌生人寄来的快递盒子。我按捺下迫切的心情把它掏了出来，重新坐到沙发上，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把壁纸刀，小心地裁开了封在盒子四周的胶带。

“嘶啦”一声，胶带脱落，盒子终于被打开了。

金色的麦穗整齐地铺在盒子里，在揭开盖子的瞬间散发出一种甘甜的香味。褐色的软木被紧密地装贴在四壁上，角落的拼接处被黑色的丝线密密麻麻地缝纫了起来，进行着严格的加固。白金色的线条在软木上飘动着，勾勒出三十二幅不同的月相。灯光照上去，每种月相都在泛着朦胧的色彩。跟简陋的外表不同，很难想象盒子的内部竟然设计的如此奢华。

但即使是如此奢华的内饰，跟放在盒中的物品比起来也显得相形见绌。

在金色麦穗的中央，一只做工精美的银色怀表静静地躺在那里。它的出现仿佛聚集起了整个室内的光线，那抹灵动的银辉让四周朦胧的月相都黯然失色。原本在色泽上显得高贵的麦穗在它的面前也暗淡下去，单纯地沦为了装饰，屈从地托起那份优雅。

仅仅一眼，我就对这只怀表沉迷了下去，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在打开盒子前，我曾对里面的物品做出过诸多的猜想，然而当现实出现在眼前时，那些可笑的猜想全部都被轻而易举地粉碎了。

艺术品。

如果非要我来形容的话，掏空心思可能也找不出比这三个字更适合的词语了。

我把怀表小心地从盒子里取了出来，在手心上把玩着。

怀表意外地轻。表盖上精巧地雕刻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纹路，每一道线条都十分的灵活生动，像是它本来就应该出现在那里一样。一块指甲大小的墨绿色宝石被紧紧地镶嵌在纹路的中间。宝石表面流转着淡淡的光晕，像是被遗落在人间的星星，在银色的光海中静静地闪耀着它的色彩。

我的指尖抚摸着光滑的表壳，察觉到侧边有一个部位是松动的，微微用力按了下去。

“咔”地一声，表盖向下弹起，露出了里面的表盘。

微微泛黄的白色表盘上镶嵌着十二个攘有金色丝边的黑色希腊数字，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神秘感。构成时针与分针的不是普通的金属，而是红色与蓝色的玉石。两块玉石被细细地打磨成片，在灯光照耀下晶莹剔透，凑近眼前还能看到里面丝状的白色纹理，令人不得不感叹这手鬼斧神工的技艺。

翻到怀表的背面。表背不像表盖，没有任何精雕细琢的加工，只有弧形的边缘被浅浅地刻上了几个字母。字母用花体书写着，字迹很漂亮。

“Williams？”

我小声地读了出来。

外国人的名字？我更加困惑了。

“月”和“Williams”，不知道这是不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如果是同一个人，那么哪个是他真正的名字？如果是两个人，那么为什么这只刻着“Williams”名字的怀表会被“月”寄给我？

拆开盒子，不仅没有获得相关寄件人的信息，反而更加地扑朔迷离了。

我把这些疑问放到一边，试着先从怀表上取得更多的线索。

表盘上一红一蓝的两个指针静止地指向七点十五分的位置。我抬起头确认着墙上的挂钟。

七点十三分。

只快了两分钟。

我把拇指放到旋钮上试着校准时间，但是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旋钮转不动。

一开始我怀疑是它安装的太紧实了，于是加大了力气，却依然没有旋转的迹象。

我仔细地查看起来。

这个旋钮似乎……是和表身固定在一起的啊？

我挑了挑眉。

难道说这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怀表，实际上只是一个模具？

但是直觉告诉我，事情不应该这么简单。我反复地按、扭、拔着旋钮，怀表的指针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这下我也放弃了。看来这块怀表只是件外表华丽的装饰品，并不具备实际的计时价值。

然而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我没有进行任何操作的情况下，表盘上蓝色的分针突然毫无预兆地自己转动了起来。

我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另一个更加反常的现象惊诧住了。

逆时针！

是的，这根分针是按逆时针的方向转动的！

我咽了口唾沫，把表盘迅速地贴到眼前。

我清楚地看到了——

在蓝色的分针逆时针旋转一周后，红色的时针向着分针转动的方向微微摆动了一下，指在了七点十四分的位置上。

我抬起头看向家里的挂钟。

七点十六分。

这个表的时间是往前走的！

看着手中反方向转动的怀表，不知为何，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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