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黑色的火焰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坐在张海的病床前，江国华沉声问道。

两眼呆滞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张海并没有对他的话起反应。

看着他现在魂不守舍的样子，江国华叹了口气。

“由于违规处理武器，你现在已经被停职调查了，但是实际上这是我安排的，用来处理一些黑历史什么的。你的工作暂时性被安排给其他人，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工作？是指在机关办公室处理那些其实根本不用我处理的文件，还是说替你杀人？”张海冷冷地说着。

“都有。”江国华也没掩饰什么，直接说着。

这个屋子里没有**，而且在门外也有江国华的保镖。

张海还是看着那白色的天花板。

“我后悔让你参加会议了。”沉默了一会，江国华叹了口气。

“我也后悔，我本以为我走出来了，可是我没有。”张海闷闷地说。

“所以呢？你已经回不去了。你的眼睛依旧没法适应那种战斗，而且，你还能怎么办？在战场上的时候你们应该做好过心理准备，这种事太正常了。”江国华看着他说着。

张海并没有回答。

“王成最后的处理会怎么样？你们要瞒着他的父母？”过了一会儿，张海沉声问。

“没错，他的档案也是绝密内容。实际上他进入375部队之后，他就是半个死人了。”江国华很平静地承认了。

“我知道了。我在调查期间，可以离开首都吗？”张海问。

“你要去哪？”江国华警惕地问。

“合肥。王成的父母在那里，我想去看看他们。”张海伸手拔掉了扎在自己左臂上的点滴。

“你明明知道保密条例。”

“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他们的。就像当年，我去看那个维和工兵班的家属那样。我现在只想问，我能不能离开首都？”张海看着他的眼睛问。

“你这是在自我折磨。”

“我求求你了，这是我避免自己自杀的最好办法。至少我应该去看看他的家人！”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江国华点了点头。

“你可以离开，但是你不能携带武器，同时，不要惹事。”江国华站了起来走向门外。

“谢谢。”

在离开前最后一刻，江国华站住了。

“我曾以为我了解你了，但是实际上你比我想象中的还恐怖。你的负伤，对你来说是一种悲哀。”

留下最后一句话后，他叹了口气，离开了病房。

走在路上，江国华看到了王爱茹向病房走来。

“委员！”王爱茹立即立正敬礼。

“嗯，他现在在病房里，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看着她脸上紧张的表情，江国华还礼后轻轻说着。

“是……”

“他果然是个很麻烦的上司，对吧？”江国华脸上布满了苦笑。

“不，他是个好人，他对我也很照顾。我认为他是个很好的上司。”王爱茹赶紧说着。

“是吗……你父亲已经跟我谈过了，如果你想调任，写出申请报告就……”江国华点了点头。

“不，我知道，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我自己的选择。”她坚定地说。

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的眼神，江国华只觉得一阵无奈。

“希望你不会后悔你的选择。”

在留下这句话后，江国华向着出口走去。

…………………………

“您身体好些了吗？”提着袋子，王爱茹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多了，谢谢。你来的时候遇到江委员了吗？”他脸上还是那副微笑，只不过僵硬了很多。

“是的，他说你在病房里。”她点了点头，将袋子递给了张海。

“是吗……谢谢，还有，对不起。我失去理智了。”接过伪装成营养品的文件袋，张海一脸懊悔。

“不，没什么，您这是说的第三遍了。”她意识到张海是在为之前的行为道歉，赶紧说着。

“我知道了。”

看着他拿出文件仔细翻阅着，王爱茹试着问了下：

“您让我去找这些任务记录……是做什么？”

这些记录有些属于比较敏感的内容，而且张海由于被调查无权调阅这些东西，所以他拜托王爱茹去找了。当然有些以她的权限等级也搞不到，不过她还是有一些人脉的。

这些记录都是与之前375部队最近在中东执行的任务有关，包括情报来源，武器获得渠道以及撤离方案记录。

会议中总参二部的人说，未确定是否有人叛变，但在张海眼中，这证明确实有这个情况存在。

有人害死了他的战友，那些他发誓要同生共死的家人。

“不做什么。另外，这个给你。”张海轻轻摇了摇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电子纸。

那是一份已经准备好的调职申请，张海虽然被调查，但是这上面的日期是他被调查之前的，而他已经签过字，只需要王爱茹自己签字就能生效。

这是张海早就准备好的。

“这是什么？”拿着电子纸，王爱茹颤抖地问。

“调职申请，我已经签好字了，只要你签好字这就能生效，虽然我不是个好的长官，但我相信你会……”

张海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激动地将电子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当然这并不会损坏里面的东西。

“你的力气还没大到能撕碎石墨烯材料的地步。”他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意思？您要踢了我？是我做了什么不合格的事吗？如果是之前我拦着您，那我表示道……”王爱茹握紧了拳头，慢慢地问道。

“不，你是个很不错的勤务官，不过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应该只是给我这个不知名的少校当保姆。”张海摇了摇头，一脸平静。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激动地问。

“不为了什么。你以后不是我的勤务官了。”张海摇了摇头。

“好。我知道了。如果这就是理由的话，我接受。”她愤怒地站了起来，瞪着张海的眼。

然而张海还是那个表情。

“您查这些资料，是要给您的战友报仇吗？”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沉声问道。

“我以前说过，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

“是吗？那我完全可以向纪律委员会举报，说张海少校在调查期间要求他的勤务官收集敏感信息，我还没签字呢，我现在还是您的勤务官！”她咬着牙威胁着。

“你威胁我？”张海笑了起来。

“没错！”

然而激动的王爱茹并没有看出，张海脸上的微笑是欣慰的微笑。

“如果你觉得这个能拦住我的话，那就去吧。我很高兴，你终于可以向给你下达不正确命令的上级施加压力了，不过记住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以后，自己注意安全。”张海点了点头。

“我……我真的会去举报的！”她颤抖地说，只不过这句话并没有任何威慑性在里面。

“去吧。”张海微笑着说。

看着眼前这个带着慈祥微笑的男人，王爱茹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算我求求您了，您不要再查下去了可以吗？即使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谁害死了您的战友，可您还能怎么做？”她颤抖地说。

“我有我自己的办法。这是我必须要去做的事。”轻轻说着，他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润滑液。

这一次他没有发呆。

“安心啦，我命大，你看我眼睛瞎了都能再看到东西，我经常被人说是运气不错的人，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张海轻轻安慰着，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为了那些人，值得吗？”

“那是我的家啊，那些人是我的家人，我不能看着我的家人死了，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失去了那些人，我不想再失去他们了。

张海突然觉得，泪腺被切除真是一个很无奈的事。

因为他再也哭不了了。

…………………………

“去合肥的机票。已经传送到您的终端上了。”一身整齐的军装，王爱茹平静地对背着军绿色背包的张海说着。

“谢了。”张海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签了字。但是在上级审查结果下来之前，我还是您的勤务官，如果有什么需要，您直接说。”王爱茹沉声说着。

“我知道了，谢谢。”张海点了点头。

看着张海走向安检，王爱茹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她突然觉得，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个人了。

透过玻璃看着远去的地面，张海闭目养神着。

他突然感觉到眼皮有些干涩。下意识地从兜里拿出润滑液。

“滴液的时候可不要发呆了。”在瓶子上贴着这样的字条，是王爱茹写的。

张海突然想起来，这是她递给自己的。

“真是个好姑娘啊……希望你以后找个好人家。”他微笑着喃喃着。

他拿出了终端，已经连接上了客机上的无线网，现在他可以任意访问网络。

他查出了王成家资助过的一个医疗技术研发团体的资料，而据说他们目前已经完成了对毛细血管网络进行修复的技术，只不过，还只是论文，目前正在招募人体实验体的志愿者。

“当年，你给了我这个号码，兄弟。现在，我要用上了。”他拿出那张已经泛黄的纸条，喃喃着。

那上面王成的笔迹还十分清楚。

只不过，只有他们才知道，这张纸条曾经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到达机场的时候，天气很不错。

张海还记得当年在这里的时候，他曾去见过王成的家人，虽然只是短短的20分钟，他就去医院了，但是他还记得路。

这一次驾驶电动汽车，他没有再超速，毕竟在首都的时候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而且，现在副驾驶可没人给他注意着，自己正在被调查。想必自己目前所有的行踪都会在监视。

不过他之前在拨打那个电话号码的时候，他用了一点手段确保没有人监听，这件事估计江国华也不会同意，所以他决定自作主张了。还好，他的监视级别应该还没有当时监视小胖和那个教授的级别高，毕竟江国华说过自己的检查是他特地安排用来处理一些行动记录的。

不过从这里离开后，恐怕就要小心了吧……毕竟现在的安检和监视设备可是严密到让人恐惧。

开了整整一个小时，加上买礼品的时间，他终于从高速路上的机场到达了城市另一端的别墅。

这里还是记忆中那个样子，由于张海来过这里，所以他们的管家很快就让张海进了屋。

王成的父母基本上已经退休了，这么多年，他们的生意早就安排给其他人。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很明显，当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惊喜地看着他时，张海却久违的感觉到一阵鼻子发酸。

但是他没办法流泪。

“抱歉，伯父伯母，突然打扰，希望你们不要介意。”他微笑着鞠躬说着。

“没有没有！哎呀你看你，大老远过来还带什么礼物。”拄着拐杖的王启斌笑着说。

他的腰已经弯了。

“不，毕竟我很久没来这里了。”张海坐在沙发上看着两个老人笑着说。

还好，他们带着助听器，不至于听不到张海说话。

“已经是少校了吗？真了不起啊，不过看你的臂章……你是调任了吗？”王启斌戴上眼镜看到了张海军装上的军衔章。

“是的，不过我虽然调任了，但还是能和王成取得联系的，就是有时候他要执行任务我也找不到他就是了。”张海笑了笑。

“是吗？那个小子这么多年都没回家看看我们，唉……”王启斌摇了摇头。

“不，他一直想着你们，但是无奈军务实在繁忙，所以特地拜托我过来看看二老。虽然军官的有些权力，不过您们都知道他是个没有架子的人，经常会冲在前面。所以很多时候他不能回家了。”张海赶紧说着。

“他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不好？”赵琴有些期待地说。

“他很好，你们不用担心，实际上他还问您们最近的状况如何。”

全部都是谎言，全都是骗人的，唯一真实的就是自己已经离开了那里，一直活到现在。

张海没办法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已经牺牲了，无论他做的对还是不对，他是为了国家利益牺牲的，他牺牲的时候国家不能承认他的存在，所以即使自己来到这里，他也不能告诉老人们事实。

然而痛苦依旧继续着，他们依旧认为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依旧等待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按响门铃，而自己却只能看着这一切。

带着无能的怒火和绝望。这份绝望是那种孤独而生，同伴离去的孤独。

没人知道他的死亡，只有自己还有那些不多的人们。

看着他们欣慰和带着希望的眼神，张海只感觉自己的内心在颤抖。

“我会报仇的。”在马路上看着那亮着灯的别墅，张海喃喃着。

是的，报仇。那团黑色的火焰在心里是这样呐喊着。

这种灼烧一样的痛楚让他清醒着，不至于一枪崩掉自己的脑袋。

………………………………

“委员，张海少校……失踪了。”穿着中山装的男子沉声说着。

江国华愣了一下，站了起来。

“什么意思？”

“他在合肥见过王成的家属之后，就到了蜀山区的一个招待所。然后在那里我们失去了他的信号。”

“老天……这个混蛋又在搞什么？！”江国华骂骂咧咧地说。

就在这时，他的终端响了。而这个终端，曾是之前用来给张海发指令的那个。

男子点了点头，暂时走出了办公室。

“张海？！你现在在哪？！”看到上面的通讯码，江国华怒吼道。

“抱歉委员，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张海冰冷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你个混蛋在搞什么？！你现在在哪？”

“在手术等待室，接下来48小时，我会中断联络。48小时之后，如果还是这个通讯码，就说明成功了，但如果是其他的通讯码，说明可能我以后再也不能帮你搞清扫了。”他叹了口气。

“你在说什么……”

“再见，之前的照顾，我很抱歉没办法报答。”

留下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后，张海挂断了通讯。

愣愣地看着“通讯结束”的字样，江国华很想愤怒地把它摔在地上，但他还是忍住了。

手术？

等等……

“委员？是张海少校……”

“给我看看最近的科技专栏，还有医学论文！”他立即说着。

“是！”

“这个混蛋，别告诉真……”

可最后，他脸上布满了无奈。

“你可真是个不简单的人啊……”

挂断通讯，张海将终端的电源掐断，然后放在了保险柜里。

“您写好了吗？”在被退入手术室的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试探地问。

“我不需要遗书这种东西，我只需要这最后的结果，如果成功了，你们最好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当然失败了也是。对你们也有好处。我个人账户上的80万元已经打到你们的海外账户上了，瑞士人虽然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但是也有好处不是吗？”他取下一只人造眼，笑着说。

“是……希望您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被这个人的笑容吓住了。

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渗人的微笑，这份恐惧并不是出自他那黑洞洞的眼眶，而是一种态度。

介于疯狂与冷静之间的淡然。

“接下来我会为您麻醉，之后……就看您的体质了。您的身体很好，我相信成功几率会很高的。”主刀医生看着张海那如同深渊一样的眼眶轻轻说着。

“明白了，请您自信地按照您的技术来，我想王成少爷的公司资助你们也是看中了这一点。那么……希望我能看到光。”

张海在黑暗中静静感受着。麻醉气体从他带着的面罩那里进入他的呼吸道，随后脂溶性的气体很快就会作用到他的中枢神经系统。

他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真实，但是他仿佛看到了王成和宁何英的身影。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即使你真的报仇了，我也没有办法活过来了。”王成看着他，用带着悲伤的语气问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必须这样做。”张海叹了口气。

“你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发泄，是吧？我们都经受过自我催眠训练，你对你自己进行了自我催眠。”宁何英看着他问道。

“没错，我确实是这样做了。但是另一半的理由是，我相信你还活着。”张海看着她，冷静地说。

“即使你可能也救不了我？”她的脸还是两年前那样。

“是的，我只能去赌。”张海承认了。

“实际上这只是你自己的自我审判，因为我死了，而她也失踪了，我们都是你的幻想。”王成看着他叹着气。

“你说的没错，或者说，我说的没错。”张海点了点头。

他们都消失了，只有张海一个人在这片无尽的黑暗里。

什么都没有，只有内心那团黑色的火焰，仿佛能照亮这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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