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海来说,进入总参的生活对他的影响很大。
说起来上级对他不错,升到了少校级别,在首都也分配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就在军区大院,每天上下班还有人接送。而他的直属上司是江国华,这个人在总参中算是个呼风唤雨的角色,即使他现在已经离开了总参进入到中央,但他的办公室依旧在老地方,而对于机关中的人来说,张海算是江国华的亲信,虽然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但这就成了他的身份的一个亮点。他的个人档案当然是属于机密,而这自然给他带上一丝神秘。
更何况,即使是机关,这里也是军队,最能说明个人实力的东西还是军功,而张海并不缺这个,他本来就是因为战功被提拔上来,那些人知道这个人不是个简单人物,虽然压抑着,但人们还是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丝硝烟的气息。
拥有上级的青睐,身上有战功,档案神秘……这样的人总会有很大的魅力的。
应该说,只要不犯什么大的错误,他以后的人生会十分平稳,平步青云完全不是问题。
然而这样的生活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虽然仍会处理那些秘密行动的命令,但是他现在已经在和平中了。说来可笑,他曾认为自己这辈子与这样的生活无缘了。
对于战士来说,和平是最大的毒药,和平会磨灭战士们的锋锐,但是悲剧在于,战士们心中那早已回不来的日常,是和平无法给予的。
而张海就是这样,更何况,他依旧认为自己是个战士。
…………………………
“长官,这是您需要签字的文件……您流泪了?”看着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张海,勤务官王爱茹疑惑地问。
她是上级分配给他的勤务官,据说是江国华直接安排的,才少尉军衔的她就在总参,从侧面也说明这个年轻的丫头还是有些后台的,而张海算是她跟着的第一个少校军官。
“啊,没什么。我之前滴润滑液的时候滴多了,你知道,我的眼睛是电子眼。”才反应过来的张海摸了摸眼睛,从桌子上拿出卫生纸擦了擦。他的泪腺早就被切除了,自然是不存在什么流泪的情况,而电子眼在眼眶里转动需要定期滴入特制的透明润滑液。
“您这是第几次了?还好这种润滑液也算在医保内,否则您一个月的收入就光买这个东西了。”将电子板交给他,王爱茹毫不客气地说。
“抱歉抱歉,让你担心了,是签在这里吗?”张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说起来自己比这个丫头大了十几岁,自己的军衔还比她高,还被人家这么说,总觉得有些脸面挂不住。
但他知道这是因为这个丫头还年轻,她进入总参也是因为自己的关系,不像自己是因为受伤才得到了升迁的机会,自己的过去对于她来说太过沉重,所以张海也总是一脸微笑的样子。
“话说少校……您真的是因为在中东的时候被人一枪打中然后换上电子眼的吗?”她突然注视着张海问道。
“又来了……你这又是从哪听说的?”张海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纸巾继续擦着眼睛。
“听其他人说的,是真的吗?”她还是一脸期待的表情。
“孩子,你知道子弹造成的空腔效应是多么恐怖吗?如果一枪打中我的头只怕我半个脑袋都没了,还有,你知道纪律,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要问。”张海无奈地说。
“又来了,我知道了,少校阁下……”王爱茹叹了口气,然而张海突然爆出的气势让她愣了下。
“我说的是真的,不要乱猜测,不要乱传,更不要去了解那些你不该知道的东西,否则总有一天你会面临被自己人处理掉的情况。”张海认真地说。
被那突然沉重下来的气势镇住了,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千万要记住。”说完这句话,张海轻轻闭上了眼。
“少校,您……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张海愣了下。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和林涛一起用手枪杀死了小胖。
那种双手又湿稠起来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站了起来。
“我去洗个手,如果没有什么事就去忙自己的吧。”他站了起来,走向办公室外。
王爱茹愣愣地看着他孤单的背影,那种浓浓的悲伤突然席卷了她的全身。
这种悲伤她经常从自己的长官身上感觉到。
洗了洗手,他看着镜子里的脸,想洗洗脸,但是最后他放弃了。
刚才自己又一次放松了控制,已经过去了两年,这种失去控制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他不应该这样的,他应该是一直带着微笑的。
但是自己为什么总是会因为一些小事失去控制呢?
想到这,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轻点,洗漱池都快被你捏变形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抱歉,上校。”看到身后的中年人,张海立即立正说道。
“过去的记忆又涌上来了?”他洗了洗手淡淡地问。
“没错。”张海的脸上布满了苦笑。
说起来,自己在这里最能聊得开的就是这个姓李的上校,和张海一样,他的档案也有一部分是绝密的,而在他身上,张海能找到一种同类的感觉。
“你的心理疏导应该按时做吧?”他担心地看着张海。
“是的,但是……你知道我还是忘不了那些东西。”张海叹了口气。
“是你不想忘记,所有的记忆不是忘不掉,是你不想忘记,你还不想适应这里。”他一针见血地说着。
“我……”
“曾经的我也是这样的,但是,当你决心要跟过去告别的时候,你会很快恢复的。除非你还不想。”他叹了口气,擦了擦手。
“你已经没办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了,否则你也不会来到这里,不是吗?你的眼睛已经无法让你像过去那样了。”上校看了看他说着。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忘记那些,那些人,如果我忘记他们的话……他们就真的不存在了。”张海握紧了拳头。
“你这是在自我折磨,年轻人。”他用有些悲哀的声音说着。
“我……”
“人要对自己好点,这是一个前辈给你的提醒。你现在已经从过去退出来了,要去迎接新的生活。”留下这句话,他走出了卫生间。
“新的生活……吗?”他喃喃着。
然而在他记忆中,他曾经对宁何英说过,她要过上和平的生活。
结果讽刺的是,自己已经回到那陌生的生活中,而那些和自己一起踏上战场的战友却还在那里。
………………………………
王爱茹最近很无奈。
因为自己的直属上司最近的状态很奇怪,发呆已经成为了常态,时不时捏坏圆珠笔更是“正常”,症状已经严重到他给自己的眼睛滴润滑液都会发呆,然后在外来人看来他就像在拿着滴液瓶流泪。
据说,似乎连江国华委员都听说他最近状况不对劲,特地找自己问怎么回事。
这有些像专门责备她这个勤务官的意思,毕竟她是张海的勤务官,说起来,自己被安排给张海当勤务官本身就有些特殊的意思在内,据说自己的父亲也同意了,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当然明白。
但不说别的,连张海的状况都没照顾好,这自然是她的失职。
当然,张海本人亲自去找了江国华解释了一下,这件事也就算了,在感激之余,她还有些失望。
从小在那种家庭下长大,家境优越,自然她自己也是挺有自信的,实际上她确实有自信的资本,然而在张海这里,这种自信很快变成了挫败。这个叫张海的少校就像机器人一样,正常情况下男人该有的状态在他这里全部没有,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永远都是一种看着小孩子的眼神。当然,更多是态度,毕竟他的眼睛是人工眼。
虽然这种特有的长辈关怀小辈的态度很亲切,但是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说少校啊……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看着签署命令的张海,王爱茹有些无奈地问。
“没有啊?我的身体状况不是很正常吗?例行的健康报告我也按时交了啊?怎么了?”张海疑惑地问。
“您最近的发呆时间可是越来越多了。”王爱茹叹了口气。
“咳咳……我是在思考问题。”知道王爱茹说的是什么,张海辩解着。
“那请您不要在滴润滑液的时候想问题行吗?这已经是这个月您买的第三瓶了,就算是有医保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吧?”她指着垃圾桶里的空瓶子说着。
“我知道了……抱歉,让你担心了。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张海苦笑了一下。
又是这样……
不过,在他这里总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虽然有点时候很吓人,但是大多时候还是很亲切的。
这让王爱茹对张海有一种自然的好感,虽然她自己有时候都不承认。
就在这时,张海的个人终端响了。
“是……我知道了……我明白,按照2号路线去。”在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张海挂断了通讯。
“发生了什么吗?”王爱茹疑惑地问。
“不,没什么。对了,今天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自己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向办公室外。
“少校?”王爱茹疑惑地问。
“我有些事,已经向上级请过假了,就先走了。”
“请……请假?!等等这种事怎么……”
然而张海只是挥挥手就跑出了办公室。王爱茹愣愣地看着早就没有踪影的门口,军方系统请假是很严肃的一件事,然而他却轻描淡写地就略过了。
就在她叹了口气想要从张海的抽屉里拿出请假申请替他写上的时候,她却被抽屉里的东西吓住了。
那是一把带着划痕,但是依旧被保养地很好的手枪。
虽然张海有持枪证,但是这东西放在这里……
不过不知为何,王爱茹有些不敢去碰这东西,尽管她经受过武器使用训练。
“还真是什么都乱放啊……”王爱茹叹了口气。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这里通常情况下会躺着两把手枪、
…………………………
第二天早上,就在王爱茹快要交出那份补写的请假申请的时候,张海直接接过来撕掉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张海一脸轻松的表情,王爱茹不敢置信地说:
“少校,虽然我能理解你有后台,可在工作期间擅离岗位,尤其是军方系统,这样是会受严重处分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就提前跟上级请好假了。”他微笑着说。
“请好假了?!”
“对啊,就在昨天那个电话的时候,我已经谈好了。放心,不会有人查到,而且也不会有人找我们的。对了,今天的新闻看了吗?”他喝了口水指着立体投影仪问道。
“看了,我爸每天早上都会让我看的。”王爱茹叹了口气。
“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张海拿出遥控器问道。
“注意的?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吧?”她疑惑地问。
“不,没什么。”
她并没有发现张海这是在看早上新闻的回放,看着上面播报的新闻,他的手一直轻轻点着桌子。
“据首都警方通告,今日凌晨,失踪的江河重工的营销部负责人何某的遗体在七环外的一座旅馆被发现。现场同时发现了一具外籍女子尸体,目前还未确认女子身份,经过法医分析,何某死于酒精中毒……”
当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张海的手指停了下来。
“酒精中毒吗……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通报。”张海耸了耸肩。
“啊?”王爱茹疑惑地问。
“不,没什么。”他伸手关上了电视,却看到了王爱茹走了过来。
“看着我干什么?”他意外地看着凑过来的 王爱茹。
“您脸上受伤了?”她皱着眉头看着张海左脸那一段不大不小的划痕。
“啊这个啊,早上起床犯迷糊,我找润滑剂的时候不小心被桌子蹭了下。”他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发呆了……”王爱茹叹了口气。
“没事没事。今天要开什么会议吗?”他打开了文件夹问道。
“还没有通知,但是……嗯?”
看着突然拿出通讯设备的王爱茹,张海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您的嘴还真灵,上级突然让您去到二部去开会。地点是……”
张海站了起来,拿起军帽走出了办公室。
突然的会议?还有……二部?自己所属的是一部,和二部虽然会有工作上的往来,但是……负责情报工作的他们怎么会?
然后让张海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江国华也来了,只不过他的表情有些严肃。
“抱歉,我来迟了。”他立即立正报告到。
“不,我们还没有开始,进来找个位置坐下。”江国华招了招手。
“是。”
随着按下几个按钮,屋子的门被锁,窗户关闭,窗帘拉上,张海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这是最近,总参下辖的某个特殊部队执行任务的记录。”穿着军装的人导出了视频说道,他是隶属于二部的人员。
看起来这应该是狙击手身上的记录仪,应该是他的战术目镜上的摄像头拍摄的。从视频里的景物基本上可以看出,这是在中东地区的山地地带。
“这是……AAL的控制区域吗?”张海举起手问道。
“没错,张海少校。任务内容是针对某个地区武装分子头目的暗杀行动,我想你以前也经常执行这类任务。”
“是的。”张海点了点头。
“记录仪的主人隶属于375部队行动一小队‘猎人’,代号‘大眼’。”他继续说着。
张海的脑子顿时蒙了。
他紧紧握住了手,后来的声音,确实是王成的声音。
“大眼汇报,发现目标人员,等等,那是什么?”
“杰克呼叫大眼,请检查你的通讯设备……”这是莱宁的声音,据说张海离开后他成为了第一小队的队长。而此时记录仪的画面开始有些模糊。
突然间,从远处亮了什么光点。
“大眼汇报!我发现了敌方狙击手!该死的,他……”
突然一阵恐怖的声音,画面剧烈抖动了一下的同时中断了。
张海很清楚,那是子弹射入人脑时空腔效应导致整个后脑勺炸开的声音。
视频结束了。
“这次行动中,代号‘大眼’的狙击手阵亡,代号‘木头人’的突击手在掩护暗杀小组撤离时失踪,我们认为她有可能被敌方俘虏。目前生死不明。”
什么?
王成死了?
宁何英失踪了?
那其他人呢?
“猎人小队其他成员呢?”张海举起手慢慢问道,但是他自己没听出来,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撤离中,队长‘杰克’受轻伤,攻击手‘毒刺’受轻伤,新调入的突击手‘蓝波’受重伤,后经抢救无效死亡。我们还不知道是谁对他们下手了。”
张海慢慢坐了下去。
“继续汇报吧。”江国华一脸冰冷地说。
“是,由于敌方强烈的电磁干扰,我们无法得知更多的情况,但是,事发的同时我们也与一名特工失去联系,目前正在调查。”
“是否能确认是因为那个特工提供的情报有误导致了任务的失败,或者说,他叛变了?”江国华平静地问道。
“一切都还未知,但是我们已经启动了应急预案,相关地区的特工撤离方案已经启动。06536部队汇报称已经接应了大部分的特工,但是还有3人的消息未确定。”
张海并没有听进去这些,或者说,当他听到王成的死讯和宁何英的失踪后,他就已经陷入了呆滞的状态。
死了?怎么可能?他不是狙击手吗?他怎么会死呢?他的索敌能力不是很强的吗?为什么会出这种事?
那个丫头是这么机灵的,她怎么可能会失踪呢?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
这一切都是梦吧?自己经常做噩梦的,这一定也是梦吧?是不是昨天动手的时候太累了?自己现在还在宿舍的床上?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嘴唇已经被咬出血了。
直到会议结束,他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情况,连江国华看到他下巴那淋漓的鲜血叫住他都没反应过来。
他就像疯子一样,冲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少校?!”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王爱茹立即站了起来,但她看到张海满脸冰冷,嘴上带着鲜血地样子,她突然被吓住了。
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疯狂的气息,王爱茹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但当她看到张海抽出手枪别在身上就要冲出办公室的时候,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使她立即冲上前。
“让开。”他平静地说。
“您疯了?!这种时候拿枪……”
“我要去报仇,我的战友死了。”他冷冷地说。
王爱茹呆住了,但她立即大喊着:
“您在说什么……”
“让开!这是命令!”似乎是被激怒了,张海怒吼着。
这是王爱茹记忆中张海第一次这么愤怒。
“请恕我无法服从命令,您现在需要到医务室,我……”
“不服从军令,按照军法行事!这是最后警告!”他抽出手枪对准了王爱茹。
那一声咔嚓的声音王爱茹很清楚,这是手枪保险解除时的声音。张海总是会提前上膛,这样他只要解除保险就能让手枪击发。
“你让还是不让?”张海浑身颤抖地问。
“不让!”
她能看到张海额头和手上布满了青筋,那危险的气息随时都会爆发。
王爱茹不知道张海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她有种感觉,她相信张海会扣下扳机。所以她闭上了眼。
突然一阵轻轻的咔嚓声让她睁开了眼,那是张海打开了保险,手无力地垂下。
“啊啊啊啊啊!!!!!”他一把抓下自己的少校军衔,紧紧握在手里,然后狠狠锤在自己胸口。常服上佩戴的军衔章是有固定刺的,但是他硬生生抓下,握在手里,尖刺刺穿了手掌的皮肤,鲜血不断流了出来。
那声大吼,倒不如说是嚎叫,如同灵魂被绑在十字架上焚烧一样痛苦。
“快来人啊!”她冲上前抱住了张海的手臂,向外边大喊着。她看到张海眼睛那通红的样子,鲜血从他眼眶里渗了出来。
他不会流泪,但是他眼眶里的血管裂开了。
就像是血泪一样。
但很快,他蹲坐在地上,随后往后一倒。
他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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