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死掉的感情

等他们到达白云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临时休假命令下达后过了22小时的事了，现在广州已经是深夜。 背着自己的背包，两人慢慢走出了机场。由于新城市规划，白云机场距离市区还有很远，不过他们还能赶上最后一班机场到市内的大巴。用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的老式智能手机买好票，两人一言不发地坐上了车。车上已经有一些乘客了，现在都在闭目养神。 现在他们是这辆电动大巴上仅有的两个现役军人，不过这并不是让两人感到不自在的原因，而是一种从坐上民航开始就有的一种不适应感。 民航飞机太平静了，没有军用运输机那么抖，虽然更舒适，但是这让下意识做好准备的两人感觉到一种肾上腺素过多分泌之后带来的极度不适，还有就是一种浓浓的不安。 这是他们多久以来第一次没有在身上携带武器，张海已经开始后悔没带上宁何英了，至少这丫头还会趁自己不注意偷偷带上几把手枪。 从飞机上下来，坐上大巴，那种不适应一直伴随着他们。 “有糖吗？” “刚才吃完了，抱歉。”林涛摸了摸口袋抱歉地说。 “那么多提神糖你一口气全吃了？！”

“在飞机上的时候，你小子不也吃这么多吗？！”

幸好他们的声音被压到足够小，并没有遭到车上其他旅客的抗议。

但是对于两人来说，这趟旅程注定是漫长的。

驶上高速，即使相隔数十公里，广州的夜景也能看到，作为华国东南的一座国际性大都市，这里根本没有夜晚。

只不过，越是快要到达那座城市，他们的不适应和内心那种异样的感觉就越发强烈。早在他们不在意的时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再平常不过的和平城市，在他们的眼中就是另一种“黑暗森林”。

浑身绷的笔直，当路灯照在他们的脸上，能清晰的看到他们紧张的表情。

终于，在不知是多少次默念纪律准则的时候，大巴终于到了他们应该下的车站。

只不过站在那栋大楼之下，两人的脑子都有些懵。

“呼叫村庄，暗影和毒刺已经……”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耳边，然而并没有摸到以前执行任务时经常戴着的隐藏式耳麦。

“该死，我忘了这不是任务了……话说地址没错吧？小区怎么变成大楼了？”林涛郁闷地嘀咕着。

“没错啊……等等，该死的，这里早在2年前就因为拆迁，我们来错地方了。”翻出了搜索引擎，张海暗骂道。

“你说什么？”林涛愣愣地看着他。

“我们的家被拆了，现在我们要到另一个区……你知道家在哪吗？”张海烦躁的搓了搓脸。

“我……该死的，老子在战场上没跑错地方结果回家回错了……等等，我上一下居民身份数据库。”

“我们的资料不在里面。”

这句话提醒了林涛。早在他们当年加入375部队的时候，他们的个人资料就从华国公民身份数据库里被删除了。

他们现在就是“黑户”。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联系不上黑土，没有情报支援，我们……等等，你不是有叔叔他们的身份证号码吗？”

只不过提到林建岳的时候，张海的心里就像猛地割了一刀一样。

“对了！有我爸我妈的就行了，有他们的……”林涛笑着喃喃着，但是这个笑容并不好看。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以特别权限登录资料库，然后搜索地址，除了他们的智能手机实在是太老之外，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应该的地址。

手里拿着手机，确认了定位，他们走向路边的公共汽车租赁点。

“等等，我去买包烟。”像是想起了什么，林涛关上了车门向着附近的自动售卖点跑去。

看着他用最快的速度买好烟然后冲上汽车，张海第一时间启动了电动车。

当然，他们很快就听到了警报声，那是公共汽车警告超速的声音。

“我没踩多少油门啊……”郁闷地停在红绿灯前，张海嘀咕着。

“你难道还以为是几年前在吉尔吉斯斯坦的山区开车那样吗？也怪我，我也忘了我们现在不是在执行任务……”林涛轻轻吐出一口烟，满脸郁闷。

“你不觉得我们已经不适合回来了吗？”看着虚拟投影显示的秒数，张海轻声问。

“早在我们走下运输机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是我们不能让老爹最后下土了还不去送他一程……MD，没想到那一年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林涛平静的说。

“你现在有感觉吗？对于叔……老爹的死。”张海轻轻踩下了油门问道。

“不知道，我现在就感觉自己无耻到我自己都说不出来那种……你这次注意点，没有极端武装在后面开着MA001追我们。”

“我知道。”

………………………………

当他们到了小区附近，已经没有几盏灯了。这里的人们早已休息，现在还醒着的，只有他们俩和小区里林家灵堂里守夜的人。

走到一个还在被封锁带围住的巷口，他们停住了。

看着如同深渊一样的小巷，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张海慢慢开了口：

“这里，就是警方发现老爹的地方。”

“我知道。”林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从兜里拿出刚买的烟，递了一根给张海，他们一起点燃了烟卷，然后放在墙角。

之后，他们向着“家”，慢慢迈开了步子。

这里和记忆里的那模糊的军区大院完全不一样，但是，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涌动着。

看着远处灵堂的昏暗灯火，张海和林涛又停了下来。

前面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但是两个人突然都失去了勇气，仿佛就在看到灵堂的那一瞬间，他们从在战场上杀敌连眼睛都不眨的军人又一次变成了小时候犯了错在林建岳面前低头的孩子。

但最终，他们还是一起迈出了步子。

已经彻底白掉头发的何雪梅静静的坐在火炉前，看着遗像上依旧带着威严的丈夫。

她已经哭干了泪水，多少年前，当林建岳还是在部队服役的时候，她就做好了随时收到他的阵亡报告的准备，即使那个时候环境还是太平。

人都有自己的终点，这个真理她早就深深领会了，对于林建岳的死，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流泪。

亲友们本来是在这里一起陪她守夜的，但是她拒绝了。

“让我跟老林单独待会吧，很快就要送他上路了。”她用有些沙哑的声音慢慢说着。

拗不过她，但是他们都在远处慢慢看着，毕竟这是传统。

然而这时，远处渐渐传来的脚步声让他们转过了头。

这个时候周围的邻居早已熟睡，而且为了不影响他们，灵堂也是摆在偏僻处。

然后他们就看到穿着军装的两个男子一步一步走向了灵堂。

“你……你是……”一个老人指着林涛和张海吃惊的问道。

“很久不见了，二叔。”林涛小声打着招呼。

“您好。”张海弯了弯腰。

“唉……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去看看你爸还有你妈吧。”老人慢慢摇了摇头。

“知道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周围的亲戚小声议论着。

“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啊……”

“唉，军人啊，爷俩都一样，命啊……”

慢慢走到了灵堂外，他们轻轻摘下了军帽。

何雪梅愣愣的看着已经多年不见的两个儿子，突然，她伸手捂住了嘴，死死咬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妈，我们……回来了。”林涛一脸苦涩。

“妈。”张海轻轻说着。

“哎！回来……回来就好……去，去给你爸磕个头……”

说到这，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看着那张仿佛还是一脸威严的照片，他们俩慢慢走了过去，然后慢慢跪在地上。

“爸，儿子不孝，没能给您尽孝，儿子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爸，很抱歉，这么多年，没有真的叫您一声爸，不孝之子张海给您磕头了。”

两人弯下腰，额头狠狠磕在地上，石子刺破了额头的皮肤，但是他们并没有皱眉。

接过孝服，慢慢穿在身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林建岳的骨灰盒葬到公募，他们除了简单的问候就都没有说过什么。

……………………………………

轻轻脱掉了孝服，张海戴上了自己的军帽。

这里是新家的房间，听何雪梅说，这间和另一间屋子每天都会打扫。

这是夫妇俩给兄弟二人准备的房间，他们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能回家，但还是每天会打扫无人的屋子。

他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到时候，这个100多平米的房子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放心，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你们在部队里注意身体。”她一脸微笑看着两人。

注意身体……如果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在战场上丧命的话，这也没用了吧？

但两人还是笑着答应了，然后走出了家门。

就像多少年前，他们走出去那样。

“我们可以回去了，我已经订好了机票，估计回……”张海拿出了手机。

“在走之前，我要去个地方。”林涛突然说到。

看着他一脸冰冷的表情，张海皱了皱眉头。

但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路上小心点，我就不跟你去了，记住……”

“冷静是吧？你不觉得我们整个过程都冷静的不像样吗？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这次回家？”林涛突然笑了出来。

这个笑声没有一丝笑意。

看着他微笑着拿出糖塞到嘴里，张海沉默了一下。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是太冷静了。”

“这是好事，还是不幸？”

“都有。”

“是吗？”

看着张海此时平静的表情，林涛摆了摆手。

“你先走吧，我办完就回去。”

“知道了。”

两人走向不同的汽车，就在张海拉开车门的时候，他回头看向林涛：

“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等我就行了……谢啦，兄弟。”

熟练地关好车门，启动引擎，他驶出了停车位。

无奈地摇了摇头，张海向着另外的方向驶去。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都是战士。

……………………………………

坐在会面室里，林涛沉默着。

过了不久，玻璃的另一边房间打开了，警察押送着犯人走了进来。

那个人正是当初杀死林建岳的逃犯。

他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林涛拿起了话筒，看着男子开了口：

“你就是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

“没错，我就是！”犯人突然骂骂咧咧开了口，然而当他看到林涛的眼睛的时候，他猛的抖了一下。

同样是手上有人命的人，但是眼神完全不一样。

在林涛的眼里，他看不到任何东西。

怨恨，愤怒……这些本应该出现在受害者家属眼里的感情，他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M……MD！军人了不起啊？！大不了就被判死刑，怎么，你还想在这里杀了我？”

“你害怕了。”林涛突然说到。

犯人愣住了。

“你的声音是颤抖的，如果一开始你骂我的时候不结巴，或许我还没听出来，毕竟我在部队里审讯科目是最差的，但你现在眼神飘忽不定已经出卖你了。”林涛平静地说着。

犯人的脸变得有些白。

“那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听我求饶还是道歉？”犯人干脆放弃了，不敢看林涛的眼睛。

“都不是，我只是来确认一样东西，当然，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犯人愣了。

“你在杀人的时候，会认为杀意跟你杀的那些人有关吗？”林涛笑了。

“你……你是来杀我的？！”

“不不不，我还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在看守严密的警局动手，也不会在监狱里买通人，更不会让法官直接判你死刑或者等你出狱之后杀你。如果杀你能让我爸活过来，你认为你还能活着吗？”他轻轻说着。

犯人傻傻地看着他。

“我来，是为了确认一下我的状态是不是还正常。身为一个被害者的儿子，我应该是有要杀了你的冲动的，即使没有，把你揍一顿或者其他的过激行为也是符合普通人心理状态的。”

他平静地说着，就好像是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或者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但很可惜，我完全没有那些东西。看起来我之前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希望你在牢里注意身体，放心，除非法律规定你要被判死刑，否则没人会杀你。在这个国家，我们守规矩，你不用像我们这样，害怕这座城市。”

留下这句话，他站了起来，在犯人呆滞的眼神中走出了会面室。

………………………………

站在吸烟区，嘴里叼着烟卷，张海沉默地看着外面往来的乘客。

尼古丁的镇静效果让他这个时候稍稍平静下来，但他知道，这种异样的恐惧来自何处。

“还在抽呢？”背着包的林涛走了进来，从他手中拿出一支叼在嘴上。

“还没到时间，毕竟回去就抽不了了。”他直接讲剩下的烟扔进了垃圾桶。

“说的也是。”

“办完事了？”

“啊是的，确认了一下。”

“这种事情还需要确认？”

看着张海的苦笑，林涛耸了耸肩。

“你说得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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