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Boy meet Girl （4）

我现在还在想，为什么会有人歌颂

“苦难”。

从自己短暂的人生经历开看，有什么事算得上苦难呢？排队，咕咾肉，高三学习，这三样无时无刻都按照这样的顺序在我心中占据着痛苦的排行榜。

排队是不正确的选择导致的无可回避的消耗。

咕咾肉是对味觉乃至身体器官的折磨。

高三生活……算了，这个不去想了。

虽然我曾经学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之类的道理，但我的志向并非是通过一己之力为祸世间，所以我不奢求，不对，我是碰都不想碰这样的遭遇，一旦有这种机会的话，很好，给那些充满活力的笨蛋吧。

不过，最近有些变化了……

自从帮助过秦白悠后，身边的琐事也变得多了起来。虽然比起学霸他们还算不上什么，但越是充实的活动，越是能把人拉往正常的生活，对于我这样的许久没有在正常环境中生活的人来说，实数难能可贵的奇迹。

也许，这就是我治疗的契机吧。

之前由于得知我服用药物的关系，班级里的人都不怎么和我说话，但现在好歹还会打个招呼了，有时候就连通过学霸认识的那些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也都会在路上和我打招呼。

从一开始的惊讶，渐渐地，我也开始习惯起来。

说实话，一旦感到放松后，就连药物也不用时时刻刻地准备了。甚至，好久我都没有看到“幻觉”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某人的赐福，那还真的得好好感谢才是。

【谢谢你，柳晴树，谢谢你不顾一切的帮助。】

一想到有过一个女生这样和自己说过话，我的耳朵根就感觉烫烫的。

“怎么了，中暑了吗？”鬼畜眼镜说着坐到了我身边。

“没事，可能只是有些热了吧。还有你不要把我挤出树荫啊！”

说起来，我们学校的军训和电视上播放的不一样，是在一学期之后进行的。

现在的我们，多半都已经熟识，所以军训时的气氛也显得更加慵懒，没有第一次见面的生硬感。

“你该多晒晒太阳啊，你太白了，不像个男人了。”

“你有本事和高富帅比啊！”

“他那副样子去非洲都没有问题好吗？”

说着，他看向了高富帅。

即便大家都穿着学校从周围民营小作坊淘来的简陋军装，但穿在不同个人身上，气质完全不同。

“啊啊啊啊，这个天热死人了，为什么还要锻炼啊！”

话虽如此，但这身军装和你特别配哦。本来就健壮的躯体加上鹤立鸡群的身高，即便是对肉体运动无动于衷的自己，也会闪过一丝“羡慕”，或者说“嫉妒”的情感。

当然，鬼畜眼镜的话肯定是全部出于嫉妒。

所以我没有看向高富帅，而是转头，悄悄地朝着女生那边看了一眼。

说不上是为了找到她，但心中总是有些期待，期待看到她的身影，看到她普普通通的样子，我或许就能安心不少。

然而，一时间我没有看到她。

“怎么了，在发什么呆呢？”

“可能我快中暑了吧。”随便敷衍过鬼畜眼镜的挑衅后，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我去洗把脸。”

没有丝毫犹豫，鬼畜眼镜把我刚才的一席之地瞬间就占为己有了。

“等我回来把位子还我。”

“你说什么？”

可恶的家伙！竟然敢装出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虽然脑中这样想着，但实际上，这样没营养的恶作剧已经开始占据了我绝大部分的社交生活。即便是这么幼稚的举动，等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这些后，又不自觉地开始苦笑。

事实上，我说自己去洗把脸，也并不全是实话。

虽然我热得浑身出汗，但还处于可以忍受的范围，真正让我无法忍受的，还是人群的声音。

即便我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自己终于回到来了梦寐以求的正常生活，但响彻在我脑中的“人”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

或者说，他们在提醒我，一路走来的我未免太过于顺利，到底我遗漏了什么？错过了什么？还是说，我最终又误解了什么？

这就是我的苦难。

直走，拐弯。

此时的食堂，冷清的不像话，只为了大一准备伙食并不需要开很多窗口，空空荡荡的食堂内，食堂阿姨正坐在一起聊天，看得出她们也是出于一个放假前期的状态。再过几小时早上的锻炼就要结束了，在通过名为“天气预报”的娱乐媒体的“预测”，今天下午的温度将要超过正常军训所容许的范围，所以下午又是跑到隔壁蹭空调和玩掌机的时候。

食堂入口的一侧阴影中，有着很多需要手动拧开的水龙头，走过去，用力拧开后，凉爽清澈的水便从这看似老旧不堪的管道里流了出来，也许会有人担心这是种会不会有什么铁锈，但我根本不在意这些，刷的一下就把脸埋在了水中。

思绪终于冷静了不少。

关上龙头，就在我打算这样回去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又是你这个丑女人多嘴的是吧！”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女人倒在了食堂的阶梯上，“要不是你多嘴，老子怎么可能会弄倒这个地步啊！”

原本的还觉得凉爽的感觉，瞬间变成了阴冷的尖刺直击我的神经。

我认识这个女人，我一定是认识这个女人的。

凌乱的长发……

“我……没有……”

熟悉的声音……

“放你的屁，你〇〇的到现在还想骗老子吗？啊！”走廊下的男人还在咆哮着，上前一脚踢在了倒地的女人身上，“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和我搞事情啊！你乖乖听话就不好吗？”

“我没有……”

“没有个头！”说着，又是一脚。

我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

这时候还想什么啊！快点帮帮她啊！

本来想着喊些什么，或者冲出去和那个男人讲理。但就在女人起身时，她看到了我。

这个眼神我认识，我认识她的，毫无疑问，我认识她的啊！

就在我准备冲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了领头的男人，背后还跟着三个人。

赢不了，就算我拉着她逃，我也跑不掉啊。

秦白悠，这个之前我曾经“拯救”过的人啊！到底又是为什么变成了“被害者”啊！

我发现自己在发抖，就连一步都迈不了。

被人群包围，被人群攻击，我到至今，原来还在害怕着这些。

所谓的“治愈”，根本就是我的一厢情愿！

也许……不，会觉得自己能被治愈，才是最大的幻觉。

“上次，就是上次！”男人——那个被我们戏称为黄鼠狼学长的男人，指着刚刚爬起身的秦白悠骂道，“要不是你把那件事告诉了那群小子，他们怎么可能这么拼命帮你啊！”

“不是的，他们不是你这样……”

“还他〇的骗人，你这个贱女人，还想骗我吗？”抓着她的头发，黄鼠狼学长的肮脏的话语丝毫不打算停下，“还是说你用你下贱的身体色诱了那个叫柳什么的吗？”

“哈哈哈哈”

“哈哈哈，看不出来啊，原来这**这么骚的吗？”

可恶啊，他们到底是谁啊？到底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我应该冲出去，无论如何，作为拥有正常常识的正常人，都不会允许眼前的事情！

可是，我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会被打，会被揍……

想到这里，我就一点都动不了。

冷汗逐渐迷住了我的眼镜，视线中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只有不时和秦白悠对上的视线格外清晰。

就算不用语言，我也能知道她此时想对我说的。

“别过来。”

为什么，就算是微不足道，就算是无能为力，好歹再向我求救一次吧！

只要你希望我过来，我马上就会过来的啊！

求求你，向我求救吧，否则我真的一步都动不了啊！

命令我吧，指使我吧，让我冲出来带你逃走吧……

为什么……

为什么你那时，要说“谢谢”？难道只是安慰我吗？

只是让我开心的话吗？

难道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没有帮到你吗？

既然这样，就不要谢谢我啊！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告诉他们这次的水是我用学生会权力买单的，所以他们死活不肯接受？啊！”

“没有，我没有说过……呕”

还没说完，黄鼠狼学长松开头发，又朝着她的肚子上踢了一脚。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样子，那四个男人发出了轻松惬意的笑声。

明明可以拯救她的人就在眼前，但秦白悠没有丝毫求救的样子。

即便已经满面泪水，即便头发凌乱，即便疼痛到一直捂着肚子。

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要遭受这样的罪啊！

“有的人就是贱，一定要给点颜色才知道怎么”

是谁给了你们这样的权力，可以对别人做出这样过分的事情啊！

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开始如同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挤压着心脏……

为什么……

无数次的“为什么”，无数次的提问，就像是无声的呐喊一样，对我眼前的残酷事实起不了任何作用。

“所以你们这帮文科生活该不配拿水，谁叫你们嘴那么欠。”

“瞎掺和什么劲呢你们。”

“再来几下给她长长记性！”

黄鼠狼学长身后的三人也跟着开始羞辱起眼前受伤的少女。

你们一个个都不羞耻吗？做出这种事，你们的良心不会难受吗？

“不难受哦。”阴影中，那个幻觉再次出现了，“为什么要难受？伤害别人就要难过吗？”

“可……这……”

“被打的人又不是自己，为什么要难过？”

“……”

“如果他们能有正常的同理心，还会去伤害别人吗？拜托，就是因为他们的大脑可以不用去思考这些，所以可以轻松地做出这些事。”

“……这”

“谁会像你一样，想那么多事。刚才还在感叹战争地区的孩子遭遇是这么可怜，下一秒就可以对周围的人拳打脚踢，这也是难能可贵的才能啊，你不觉得吗？”

“……”

即便我心里否决了无数次这样的想法，但另一个声音，正是来源于我内心的深处。

人性的曲木创造不了任何笔直的东西

“等等，你说什么。”黄鼠狼学长突然回头，向三人中的一人问道，“你说不配拿水？”

“是啊，谁让他们来拿水的，这些都是发给和你一样的理科生的，他们文科的凑什么热闹。”

“原来是你他〇的没有发水啊，为什么！”

“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不是要上位吗？那么发水给你的竞争对手干嘛啊，你也是傻。”

“对啊，要不是我们及时发现，你又要浪费多少钱。”

“当然，多出来的钱我们也不会独吞的，到时候你拿六成，我们只要四成就可以了，诶，别说多，其中一成算是兄弟几个的辛苦钱。”

看来黄鼠狼学长那边也出了什么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气急败坏的学长又踹了一脚秦白悠后，指着三人强行抑制着怒气喊道，“滚，滚出学校，不要让别人看到我和你们在一起过！”

随后又警告了倒在地上的秦白悠：“你也是，不要多嘴知道吗？否则下次打死你！”

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的自己，最后慢慢走出了阴影

“……没，没事吧？”

说出这样的话，我真的感觉自己实在是恶心到了极点。

“他们，没看到你……”秦白悠躺在地上，军训的迷彩服沾上了不少和地面摩擦的痕迹，“太好了，不然你也要被……”

“什么叫我‘也’啊……”我用肩扛起她，轻微的身体碰触又触及到了她刚才受伤的部位。

“他们不是校内的人，你来了，也是，秀才碰到……”

“别说话了……”我朝着食堂内的阿姨大喊，“有人来帮一下忙吗？有人受伤了！”

然而作者闲聊的阿姨们没有一个人出来。

“还没开饭。”

“开饭还早！”

我所听到的，都是这样的回答。

“求求你们了，来个人帮一下忙啊……”

即便我能用一张嘴颠倒是非那又如何，走出了那个“舞台”，我什么都不是。

即便我能推理出真相那又如何，结果也只是后来谈判的筹码。

即便我自以为是地相信秩序会给那些人应有的惩罚，但实际上我所以来的手段又过于脆弱。

到头来，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任何人。

“我没事了。”挣脱开了我的肩膀，秦白悠微笑继续说着，“你先回去吧，我先去一趟医务室。”

“不行，这怎么……”

“就像那个黄学长说的，现在军训那边可能已经出事了。”说道一半，秦白悠单手扶住了墙，“那边更需要你。”

这是，我瞬间想到了自己的那几个室友们。

没错，只要我们协力合作，就一定能把秦白悠从这样的情况中拯救出来！

“那我……”

“没事，你先去吧。”

用尽全力，我奔跑着朝操场的方向而去。

我不敢回头，生怕自己看到秦白悠的样子，脚步再次停滞下来。

……

操场旁的路边，我遇到了学霸，他一脸疑惑地问我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仔细一看，果然一箱箱的水杯摆在一旁，出来几箱打开过，其余的还没动过。

“学霸，现在是不是文科这边都没拿到水？”

“这不一定。”

不远处，高富帅和几个看起来一直运动的人坐在地上，其中有一个我听说过，貌似被叫做老马的男生，他们面前一人一瓶矿泉水。

“有一部分托认识的理科生拿到了水，还有一部分，就像我们，坚决没有要那个水。”

“……是吗？”

“毕竟这个太羞辱人了，拿公共资金为个人选举拉赞助，这样的行为太幼稚了不是吗？”学霸一下子就看穿了他们的目的，随后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不过这下，总算为我们找到了彻底反攻学生会的‘正义的旗帜’了。”

“正义的旗帜？”本来想说秦白悠的遭遇，但听了学霸的话后，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上次秦白悠的事情也是，要不是你一次就决定了胜局，我打算是事后逆转一波指证学生会方面的冤案判决。”说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结果完全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厉害，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御宅族，结果完全想不到，你竟然这么能干呢！”

“……”

不是信任，最开始学霸让我负责那件事，就是为了“输”的。

只要输了，就可以握住对方把柄。

认定了会输，才放心让我去输。

“不过，一次的‘胜负’和一位人才相比，还是后者更加重要。”

“……如果”明明太阳挂在天上，刚才还那么热的，现在为什么冷到我在颤抖，“如果输了，秦白悠会怎么样？”

“停课观察咯，重一点退学也说不定，毕竟现在互联网发展这么厉害，一旦传到网上对校方有不利影响的话，这样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的。”

【谢谢你，柳晴树】

【太好了……】

“不过这样的话，反攻起来的时候，她作为感情牌的价值也就越大，对于学生会那边的打击也会越大，到时候他们内部都会因为推卸责任而漏洞百出吧。”说着，学霸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可惜了，我怎么就没注意到你竟然这么厉害呢！早知道让刘大姐亲自辩护去了，那早就输了吧。”

“……”

秦白悠，这名少女，现在就如同羔羊一样，正被她周围的人献祭给名为“青春”的上帝。

只要牺牲了她，就可以在美好的青春留下自己积极努力的回忆；

只要牺牲了她，就可以隐瞒自己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只要牺牲了她，就可以收获大家圆满的结局……

“怎么了，柳晴树，你是不是有话……”

“没什么……”我转身，离开了学霸身边，“我中暑了，去趟医务室。”

“没事吧，要不要……”

“不用！”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掩盖住自己此刻的心情回答道，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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