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热砂前线 10

「……是啊，还失去了一名战友，小刘他假以时日本来可以成为很优秀的驾驶员的，或许还是太急了……」

这一役战斗对我们三人而言都充满了各自重点不同的悲哀，此时不管是身为领导人的梓菱，还是看上去成熟老练的王昊都没有避讳地吐露了心声，然后我们三人又不约而同地叹气。

「雨明老弟，你感觉怎么样，我们这边的战斗可能比你在御雷遇到的还糟糕吧？」

王昊隔着中间的梓菱，偏过身子用手肘戳了戳我。

「……那台叫……赤霄的机体型号我记下来了，或许回去之后可以查一查……我现在担心的事情是我这副样子怎么和妈妈解释」

这样的作战一点儿都不儿戏，生死攸关的场面出现了太多太多，我不敢去想象如果我死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对刚刚重逢的母亲而已究竟是多大的打击，可是今天如果我没有奉献一份力量，结局想必会更糟吧。

「呜哇，你该不会有……那叫什么情结来着」

「俄狄浦斯……不过我觉得和她应该没关系，你也没受什么伤，把衣服弄干回去就和没事一样了，阿姨也不会太担心」

梓菱没有看向我们，而是把腿弓起来，并用双臂抱着膝盖做成一个枕头形状，然后把脑袋抵了上去。

「可是你呢？你这伤势挺严重的，回去肯定会逃不了问话」

「我这几天住在警队那边，回我该回的地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那你还有什么意思？！」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而她此时也一脸生气的样子，但只是瞥了我一眼后表情就恢复了正常，王昊则是「唉」了一声后就用手垫着脑袋开始闭目养神。

见梓菱再没有动静，我的气也很快就消了，换位思考一番后我忽然觉得她对自己生气的成分更大一些，这回损失了珍贵的HMA，战果不仅难以确认，就连意义都说不清楚，而至于家庭的事情，昨天母亲对她说的那句话或许已经成为了一根长在心头的刺吧。

【但是现在不是安慰她的时候。】

这么想着的我也沉默了下来，放松身心进入休息状态，

估计以后要支持倔强的她的机会还有很多，毕竟她作为一个领袖比起夕夏无论是起点还是如今的状态都还不是一个层次的。

自己在这一瞬间的思考，仿佛就是把梓菱当成了我想挽回发生在夕夏身上悲剧的替代品，自然也回想起了两个记忆模糊的吻。

「……我的第一次……唉」

耳边传来的幽怨细语让我回过神来，结果发现我的手又不自觉地摸了嘴唇，梓菱一脸「好想死」的表情如同发自内心，这也让身为健全男性的我感觉到了打击。

看着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少女，有时就像看着小孩子似的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这回总归是生气居多了，于是我也一声不吭，双手抱在胸前闭目养神直到回到了青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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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们被其他人叫醒下车的时候，天色已晚，梓菱却依然维持着刚才的态度，表示要去报告今天的任务并且不打算回家了。

于是在下车后我悄悄地告诉王昊一起到我家吃饭，以此来劝说梓菱回去，对方随即心领神会地照做了。

「这么晚了到哪找吃的啊？林警督你也口头做个报告先吧，详细地明天说不定得去皇宫谈呢，你也回家吃吧，我好去顾阿姨家蹭饭」

明明很自然的意思，在王昊口中说出来总感觉有点浮夸的演技在内，梓菱因此也没怎么理会他，只是冷淡地答了一句，

「那你可以跟着雨明去」

「她会担心你的」

看到这一幕后我不由自主地开口对她说道，

「是啊，你每次出任务回来不是至少都要去阿姨那露一下脸报平安吗？」

结果从王昊口中道出的意外助攻让梓菱终于有所动摇了，于是我又顺势补了一句，

「她昨晚告诉我她一直都把你当成亲女儿的」

「……」

这句话看起来终于打动了少女，犹豫再三后她终于点头朝我示意，随即和手下交代清楚了任务。

一切都缘于我撒了个小小的谎言，我清楚梓菱对我这个忽然出现的家庭成员产生了或多或少近似于嫉妒和排斥的心理，而事实是母亲对自己的态度和关爱确实能看出天平的倾斜。

当然这也可能是出于刚刚重逢之类的原因，但本质上母爱就是「自私」的。

而这种某种意义上的自私不知为何却令我印象深刻，仿佛曾经有人也这么说过自已一样。

我们三人以不紧不慢的脚步回到家所在的街道上时，远远地就看见母亲和雨琴被平房内泛黄的灯光照亮的身影，似乎早已等待我们许久了。

我们自然小跑着来到两人身边，享受着有家人做好热腾腾的饭菜迎接早出晚归的自己的人生。

梓菱披散着头发，身上伤痕累累的样子没有逃过母亲的眼睛，她当即就把梓菱抱在了怀里，一旁的雨琴则是满脸幸福地看着两人。

母亲一边嗔道「女孩子可以好好珍惜自己的皮肤」一边把梓菱推进了浴室，然后我们两个人男人则是坐在饭桌前听雨琴讲今天她遇到的趣事。

她从始至终一句也没有询问我们今天的经历，只是用她眼中温柔美丽的世界把我们与残酷的战场隔绝开来。

饱餐一顿过后，我送走了王昊，紧接着自然就到了与母亲「汇报」的时间，即使总是遮遮掩掩，母亲还是基本上每次都能发现梓菱的伤势的，就算梓菱不会开口解释，我也必须主动和母亲说清楚情况，毕竟自己宛如把灾祸引到了这儿一样，随着我的到来，让梓菱也遭遇到了这种程度的危险。

「地下基地啊……居然还会有那样的东西，我想梓菱应该也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凶险的状况」

我和母亲坐在房子外边的长椅上，因为青耀城夜晚的气温并不是很高，所以母亲还裹上了一件薄纱。

「我不知道和我在赫炎峡谷遭遇到的事情有没有关系……御雷的动向……很奇怪」

我的目光随意地投在漫天的群星当中，景色渐渐与另一个国家的另一片同样群星璀璨的夜空重叠了，

「……但是至少可以肯定梓菱姐他们接下来遇到的困难会越来越大，她一定会为了保护这个容身之所，投入到更加困难的战斗当中」

「这不是你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的理由」

即使我把复述的经历中九死一生的部分都给略去了，母亲还是清晰地感受到我们这回所遇到的危险，

「要保护别人并不意味着一定要通过战斗的手段，妈妈觉得那反而是最低效率的方式」

「可是我……又做不到别的事」

因果关系的内在是很复杂的概念，然而从结果去看毫无疑问是我救了梓菱，这点无时无刻不在鼓动着我回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

「唔？」

脑壳又被母亲轻轻弹了一下，

「把你送去御雷的时候，妈妈可是希望你能过上一个健全的青春，结果你倒是光学怎么打仗了是吗？你知不知道雨琴她们上学有多不容易」

面对来自母亲稀奇的指责，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也有好好学文化课，不过……就是觉得这方面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上手感」

「难道是遗传你爸爸了吗？」

「诶，对了，妈妈给我讲讲爸爸的事吧？」

这个在我生命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却又本应最该亲近的人，我还未从亲人口中知晓他的任何事情过。

「这个说来话长了，我连他的照片都没有了，不过你爸爸当初带着我私奔的样子真的是……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呜哇！」

「……结果啊，身为军人的他怀着一腔热血投入了战斗中，再也没回来，那时候，你可是才刚出生呀」

「……」

我无言以对，或许在母亲看来，我就是在做着和爸爸一样的事吧，最后很可能只把悲伤留给她而已。

「不过敌人都打到首都……也就是打到家门口来了，他不去也没办法，所以我也不怪他，反倒是你，我都上了年纪了，别让我再操了那么多心了」

「……哪有，妈妈你和我在一起别人肯定以为是姐弟」

「乖儿子嘴巴很甜嘛，在御雷那边有没有追到小姑娘呀？」

「阿姨不是说过擅长花言巧语的男人很危险吗？」

身着睡衣的梓菱叼着一根棒棒糖靠在门边，用冷淡的眼神看着我。

「你和雨琴不能被骗但是雨明可以去骗小姑娘呀，肥水不流外人田！」

「……」

「……」

母亲俏皮地用手指卷起发丝面对我和梓菱哑口无言的表情，直到雨琴也从门口探出头来，招呼母亲去检查她的手工作品，她便嘱托梓菱一句「记得要刷牙」后就进屋去了。

于是，只留下我们两人站在平房的门口，尽管才晚上9点，街道上已经是空无一人了，风穿梭在纵横交错的小巷弄堂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青耀城也有学校吗？」

坐在长椅上的我必须仰头才能看见站在台阶上的梓菱的面容，似乎很满意这种状况，她用睥睨的眼神加上愉快的语调回答我，

「有啊，不过我们是叫私塾，和你们御雷现在的学校不同，就那么一两个老师，十来个学生，教教识字和算数差不多了」

「就这样？」

「有时间有功夫都去贡献力气或找点农活干了，要不就来警卫队学习怎么战斗，这些东西比较实际」

虽然曾几何时也在心底也藏着这样的观念，但一路走来遇到的光景却让我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有用」，因此我也不由自主地反驳了她，

「你觉得皓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是为什么？」

「你想说的是知识吧」

梓菱几乎在我提问完的瞬间就作出了回答，望着我略微惊讶的表情，她继续解释道，

「虽然我没读过多少书，是个粗俗的女人，但好歹我也知道知识那种东西是需要大量时间去积累的吧，这儿没有这种条件」

「这样下去皓月会落后得越来越多」

「我们不可能光靠自己，即使御雷别有所图，我们也要表面上依附于他们，四皇子曾经说过会请求御雷帮我们培养人才，大概像雨琴她们不久之后有机会去御雷留学吧」

「呐，你曾经说过的星轨工业，靠的就是皓月自己的人才对吧？」

原本我认为有这批人才资源的话，那皓月应该就能继续培养出更大数量的技术型人才来填补大国之间的差距，结果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梓菱视线不再俯视着我，而是略显苦恼地游离在了四周，

「……」

「梓菱……姐姐？」

「……啧……」

梓菱双手抱胸威吓式地瞪了我一眼后才缓缓回应道，

「最开始是御雷提供的支援项目，现在已经是独立在青耀城的生产厂了，尽管表面上和御雷已经切断了联系，不过核心设计师和工艺师并不是皓月人」

「嗯？」

「有御雷人也有北方的人，但就是几乎没有本地人，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保密协议」

「……有没有很罕见的，蓝头发的人？」

「蓝头发？好像……见过一次」

从第一次有所接触后，那个不知为何就让我一直比较忌惮的家伙的面容从我的记忆海中浮现出来，即使说他们是无所不在也不为过，

「他们是不是，从TUE分出来的技术人员？伊甸伞重工」

梓菱疑惑地望了我一眼，或是注意到我的表情很认真，所以她还目光游离地思考了一会，

「不太清楚……你说的那个……组织？怎么了吗？」

「我不相信那些唯利是图的军火商，他们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他们的身影若是出现，就总是会和悲惨的事情挂钩……那台赤霄的型号，一定要去确认一下配属情况」

「……」

梓菱没有再接话，而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之所以今晚希望让梓菱回到家中，不仅是为了她和母亲的关系，同时也是因为只有跟她一起行动，我才能有机会把握住更多的情报。

「梓菱姐，雨明大哥，差不多该休息了吧」

雨琴没有从门口叫我们，而是可爱地从别间的小窗户探出头来想吓我们一跳，当然，这个女孩子并没有这种恶作剧的天赋。

「梓菱姐今天要和妈妈睡吧？」

「哈？你在说什么？」

我跟她身后回到了屋中，出于使坏用意地喊了一声，结果母亲果然非常赞同地缠住了梓菱。

「不，不要……太难为情了」

象征性的挣扎了一番后，结局自然还是梓菱变得服服帖帖了。

在我没有到来之前，没有血缘关系的他们，确实好像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我希望从今往后也会是这样，即使我有朝一日又会离开这儿。

不过至少现在，我必须在这里完成一些事情。

虽然失去的东西是无法挽回的，但这对我来说仿佛又是一次机会。

向我失去的朋友与家人赎罪，无论背负着怎样的情绪，都要能抓住再一次迈步向前的机会。

这一次，不管敌人是谁，既然知晓了某种「对决」已经发生，我就绝对不会再输了。

第十三章 热砂前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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