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忆之冢 5

于是，像是审问一般，昏暗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台灯的白炽灯光将飘荡在空气中的尘埃都照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位士兵在我坐下后递给了我一杯水，而听说过拷问相关技巧的我一时间并不敢去碰那杯水，直到双马尾当着我的面先喝了一口，

「你的嘴唇都快裂开了，确定不喝吗？」

不拘小节地再把自己喝过的水递给我，然后的确感到口干舌燥的我一口气把水喝干净了，这时候双马尾却已经开始翻我的背包了，

「唔，皆城雨明啊，学员？没有军衔？」

「……刚升少尉」

「也是，毕竟看你的样子应该会开HMA……那么，身为皓月人的你会去御雷果然还是因为钱吗？看样子混得不错啊」

明明长得一副十来岁小女孩的模样，这个双马尾却十分老练地侧身坐到桌子上，想要造成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当然以她这外形来说显然是无用功。

「那么，堂堂御雷公国HMA作战部队的少尉，你一个人混进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还是说……有同伙？」

既不算严肃，也不是轻描淡写的口吻，从她双眼中透露出的一丝真诚也让我暗下决心，

「我6岁就到了御雷，是在逃难的过程中被好心人救到过去的……我不是你想的那种雇佣军」

想起了曾经在风香山交手的武莱所属的皓月人，我本能地理解到了双马尾这番询问所带有的感情。

「这样啊」

果不其然，听到我的回答后双马尾少女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朝我随意地敬了个礼并伸出了手，

「林梓菱，青耀城警卫部队二级警督，欢迎你来到青耀城，皆城少尉」

没想到对方会那么轻易地就选择了相信我，于是我当然受宠若惊地握住了对方纤细的手。

「虽然很感谢，但我之所以相信你并不是因为你救了我们的人，而是看上去你确实不清楚青耀城的事」

或是看出了我的茫然，林警督翘起了嘴角对我解释道，

「皓月帝国内部已经呈现分裂的局势了，虽说不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但也差不多，刚好我们所属的是亲御雷派系，既然你是御雷提前派来的人，他们原本就大可不必找个皓月血统的人大费周章送进来，所以我主要是想知道你个人到这儿来的目的」

林警督配合着话语做出手势让部下将我放在包里的记录仪摆在了我的面前，并朝那玩意打开了手掌，像是要求我解释一般。

心里有想要将悲痛的经历全都倾吐一番的冲动，但残存的理性却让我此刻警惕着任何人，连自己人都不能相信，何况对方还是主动暴露了和御雷有密切接触的立场。

所以我选择简单地把小队中埋伏队友遇难的经历复述给了林警督，并把关键的部分给省略掉了。

「辛苦了……我们会好好帮助你安顿下来……皓月名字是易雨明对吧吧？我们和御雷的人会不定期来往，到时候会把你送回去」

我只是点点头没有做更多的表示，随后便和林警督一起走出了小宫殿（黑屋），结果一出门便看到笑逐颜开的雨琴正朝我招手，

「我先带你去医院处理下伤口吧，破伤风疫苗我们还是有的」

「梓菱姐，还是我带雨明大哥去吧」

「你这么黏着他干嘛？」

林警督好像很不高兴地把双手抱在胸前，而雨琴则是看上去完全不在意一般，

「雨明大哥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他用那台挖地的机器人为我们打败武莱军的机器人才受伤的，我觉得我有义务多帮助雨明大哥」

「……你是说他用那台改装成LV的墨阳打败了武莱的HMA？」

身材娇小的林警督侧着身子仰头严肃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紧接着开口道，

「皆……易少尉，虽然你应该不是间谍，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别对我家小妹动什么歪脑筋，知道吗？」

「明白了……」

「唔？」

栗色的齐肩长发甩向了一侧，没有理解我们对话的内容，雨琴歪着脑袋做出了疑惑的神情，不过她很快又拉住了我的胳膊，

「走吧，雨明大哥，你伤得可不清」

被血液染红的绷带的确触目惊心，林警督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我和雨琴的身后喊了一句等下会接我到住处而已。

虽然是建立在绿洲上的沙漠之城，但作为一个城市的机能却是相当完善，我和雨琴乘着马车路过民居，路过了集市，接着又路过了酒馆与小面积的农牧业区的外围，才最终来到四层高的医院。

从规模来看倒是和奈原军高的笑医院规模相差无几，可是在进入之后我才明白了两个城市乃至两个国家之间的差距。

不只是仪器设备的落后，就连环境和医护人员的水平一眼看上去也不敢恭维，仿佛最前线的医疗帐篷一般，弥漫着浓郁的死气而且身处在其中的人员还都像习惯了一样。

【这就是最接近战场的国家真实面貌的一角吧。】

「走这边吧」

雨琴看上去显然也难以适应这种环境，领着我绕到了医院的另一侧，而我刚一踏入被屏风隔开的新区域后，就仿佛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不仅环境好，就连伤员病人看上去都有精神多了。

这虽然并非错觉，但也必然不是真相。

「我们会对病人和伤员进行初步的分类，比较没有希望的会被送去隔壁」

到达了我该来的地方后，中年女性护士一边面无表情地解释了我的疑问，一边将注射器推到了底部，全部处理过的伤口仍旧隐隐作疼，可此刻我的心思早已被护士的话语给吸引住了，

「这样筛选生命，那些人能接受吗？」

正低着头的护士只是朝上抬起了眼珠子，有点瘆人的目光避开眼镜镜片，从上端直勾勾地盯着我，

「没办法，医疗资源不够，而且都是一群奄奄一息的伤员病人，就算他们之中有极少数不能接受这样的分类，也无力做出实质性的反抗，而且大部分人都能够理解……」

讲话的同时她将一张纸冷不防递到了我的手上，

「你要知道现在可是战争时期」

多少理解了这番话的我无奈地点了点头，下一秒钟注意力就被手中的纸条给吸引了，那可是和她的发言完全无关的东西，

「呃……」

「动作快点，还有别的病人呢」

就在我有些尴尬地打算开口时，站在身后的雨琴忽然俯下身子把脑袋凑到了我的眼前，发现了困扰我的医药费单据。

「阿姨，谢谢你」

不知道从哪里掏出钱来的雨琴礼貌地双手把它们和单据一起递给了护士，而护士则是宠溺地摸了摸和她差不多一般高的雨琴的脑袋后，便去面对下一位病人了，于是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和雨琴取药并离开了医院。

「让你破费了，你的零花钱……应该不多吧，我身上真是一分钱都没有」

「破费？零花钱？啊，不要紧，我平常帮忙徐叔他们已经存了不少钱了，再说了，雨明大哥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我倏然意识到这儿的孩子或许是没有「零花钱」这种概念的，从他们懂事开始就要为分担自己和家庭的生存压力而付出了，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身处战火纷飞的时代都决定了这点。

「不要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种情况下伸出援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的感谢我已经心领了，但没必要像欠了我什么似的」

「可是雨明大哥并不是青耀城的人吧，甚至严格来说都不属于皓月人」

雨琴说到这的时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仿佛察觉到自己一不小心暴露了偷听我和林警督对话的事实，

「拼上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完全不相干的我和徐叔，雨明大哥真的非常勇敢呢……以前的青耀城和现在有非常大的不同，几乎可以说是大家不互相帮助就无法活下去的状况，但是互相帮助，总要有人先前迈出一步，那是小小的，又非常可怕的一步，伸出援手的代价是很大的，可我就是一直受着像雨明大哥这样的人的帮助才走下来的，我……也很想成为对大家有用的人」

雨琴回头看着我们逐渐远离的医院，露出了只有无垢的孩童才拥有的纯粹笑颜，那一刻我觉得我得到的实在超出了预期，如果当时我不是孑然一身心如死灰，我真的会放下手头的事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几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吗？

忽然又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悲伤，某个声音似乎在告诉我不论是偶然还是必然，做出这个选择与否并不重要，真正决定某种命运的正是此时此刻的一切。

「雨明大哥，你哪里不舒服吗？你好像哭了……」

等我回过神来之际，自己的双手正抱着脑袋，然后雨琴手帕贴到了我的脸上想要帮我拭去泪水。

「……没什么，就是我大概快疯了吧」

面对雨琴担忧的表情，我却依然没有余力强颜欢笑，没有任何办法，只要一采取和「回忆」有关的任何举动，溢满内心的就全都是苦涩。

「……雨明大哥，我们走吧」

「什么，去哪儿？」

原本的计划应该在附近等林警督，可此时雨琴却拉起了我的手朝向不知名的方向离开，

「去我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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