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溪镇（162）

手铳虽然带手字，但还是颇大，若是就扛着走在街上免不得会被巡夜的校尉拿住发问，但是老爷的话既然说了下来，而两位小老爷也没有半些异议，小都统想来还是得弄些东西裹住那杆陪了他数年的手铳，才放心的能出门办事去。

小都统姓裴，单名一个全字。就和那些年里的将士们几乎一模一样的出身，爹娘拼死了从陕西逃了出来，据说当年还算是人丁兴旺的裴家就只剩下他小都统全家三人，这般小都统的爹才给他取了个“全”字，就生怕小都统长大后了也摊上大祸事，最后落得个满门凋零，后来小都统进了宁夏卫从军，才发现自个同行的弟兄们十个里有六七个都单叫个全字。

先找了块褐色的粗布，将手铳裹好了，小都统又寻来半袋子火药与铁丸，尽力压瘪了，这才蜷缩着放进怀里，等到一切都收拾齐全了，早跟仆役打了招呼，从后门去，刚想拔脚就走，可转眼看到缩在角落里的两捆大葱，有些叶子已经蔫儿黄的，忽然心生一计，便对一旁的仆役说道：

“可有麻绳？寻两根与我我来。”

那仆役本就是往年陕西都司退下来的老兵，被销了军户的籍，虽说给了几亩薄田，可自家人丁稀少，便散了遣散的银钱顾来两家流民来种地，而自个带着全家人东去顺天府来投老将军了。他听来小都统的话，二话不说便解了裤带。原本再寻常不过的人家都是以麻绳系腰，往往是两根前后系了，一方能剩下布料来做其他的事儿，再一方麻绳着实便宜，五个铜板一大捆，若光是系腰的话不知能系多少个腰。小都统接来麻绳，将两捆葱系在手铳的两端，可他又仿佛想起些什么事般，问道：

“可还有饼子？”

当年镇国公率大军冲出潼关，几乎打了一路的大仗，原本再关中那些个小打小闹着实是看不够眼，可后来军务宽绰，军士们每日发下来的粮食也日渐增多，曾有一日围攻太原府军中杀猪宰羊，连烹了三天的肉味，逼得太原府中蛮子手下急缺粮草的汉人将士连夜造反，里应外合一锅端了雄城太原府。可食肉毕竟是少数，多来还是军中不限量供应的饼子，或为糙麦壳所磨弄，吃起来很是扎嘴，可每日多领几个饼子却是成了那批军士们的习惯，若不是今夜事急，小都统还不至于去要仆役的饼子。

可那仆役真有饼子，小都统拿来，是用旧部包着的两块白菜叶麦面饼子，顺天府的麦面饼两文一个，因为都是磨得精细的饼子，吃起来也要比当年军中饼子顺口很多，小都统随意从怀里着捉了几枚铜钱，连着旧布一起抛给了仆役，自个先往怀里揣了一块，另一块用嘴叼了，一脚踹开了后门，带门时还顺手薅了跟葱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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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几年，说兵不说赵、言政必言蓝。所谓高不成低不就，总有些东西得没了才知道什么叫有。想来那年蓝相为政，五城兵马司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就连巡夜的校尉都得三五成群，打正灯笼迈开步子，身上还有些铁甲，走起路来比打更人的梆子声还大，有事甚至能吵到人睡眠。毕竟夜深人静，虽然三五成群，可若不说说话，来些人气儿，惹得鬼上了身，还真不是这些个兵马司校尉能抵挡得了的。可虽然当年校尉的脚步声大了，好歹是没有贼的，到了永乐年，别说西城兵马司烂成一坨，就是剩下的四个兵马司也都是不管事儿的贵人家公子养老的地方，而且朝廷故意要压着兵马司不放手，明面上怕是有有心人继了蓝相的余毒，这才闹得现在某些地方捉贼得靠锦衣卫东厂。不过据说当时陛下要放了兵马司的权，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老国公，这么些年锦衣卫的手伸向了好些个地方，可老国公都年过耄耋，也不知何时归西何时放权。

那块白菜饼子三两口就吃净了，还搭了根大葱，他一路上避了零碎的巡夜校尉与打更人，等摸到西城口那条臭水沟子上的石桥时，还听了下来。

老爷不管事儿以后，小都统就一直跟着三小老爷干事儿，当时蓝相倒台，兵马司被收权封刀，各路人马抓紧了朝廷手软的时候来回的占街堵坊，当时西城闹的最厉害，还曾有过半月来在西城那条河里捞出来过二十余具尸首，正巧顺天府尹宋谦刚上位，直接往西城放了三把火，大火烧了一月有余，倒是抓捕了数十名汉子，可没斩几个。不过西城明面上算是安静了下来，起码白天不再有人会当街杀人了，可此时正是夜里，西城又鲜有巡夜的校尉，小都统妥善起见，便薅了根葱掰成两半先放到一边，再将手铳取了出来，填上火药铁丸，又插好了火捻子，这才将那两截的葱揣进怀里，其余的尽数丢到河中去了。

他七扭八拐，终于是寻到了自家房库门前，正巧是那时月亮照在了他正当头，想了敲门时候，小都统长了个心眼儿，将火折子藏在手里，先一步上了瓦房，他自恃眼神还算是挺好，便借着月光环视四周，确定了没有盯梢或者可疑汉子之后，这才走到房门前，想叫开门来。

可敲了半天门，虽说夜里怕惊到了别人，所以小都统没敢敲得太过于用力，可院儿里的家丁都是自个当年夜不收的弟兄，一个个耳朵激灵的不行，不该是还没听到声才对的，他刚想踹门进去，一看个究竟，终于门里应了声来：

“搁俩晶柿子！”

那声绵软无力，仿佛还在睡眠中那般的感觉，小都统听到了，忙着回答：

“先磨一斛麦！”

据说当年军中有功的将校在破城之后会给甜柿子饼与精细米来吃，当时小都统和其他弟兄们都羡慕不已，便将这两样东西记了下来，等都来了顺天府，吃够了柿子饼与精细饼子后，还是将这两个词儿给记了下来。

听见门里拆门栓的声儿，小都统留了个心眼儿，他将手铳夹在腋下，同时右手还将火折子拆开，吹着了火，铳口对准了门，就等着开门后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人来，直接点燃火捻子，轰他个两半。

可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正是小都统当年在宁夏卫夜不收里熟稔的老弟兄，他忙着吹灭了火折子，再将铳口抬上去，免得点燃了火捻子。

“都统啊。”

那位兄弟一脸的倦容，还满不乐意的来开门：

“大半夜不去抱着媳妇睡觉，踹什么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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