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天逆

他的背上，隐隐扛着整个太虚观……没有人要求过，也没有人在意过，但是他就是这么默默地将太虚观背在肩膀上蹒跚前行。养育之恩重如山，授业之情深如海……这一切就是他坚强活下来的理由，也是他继续活下去的欲望所在。

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太虚观正名，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太虚观赎罪，但他已是太虚观最后的血脉，他不能随随便便地死去，让太虚观完完全全被历史的长河掩埋……所以他继续秉性太虚观的调调——我行我素我独行，亦正亦邪亦太虚……他至少活出了太虚的风范，让世人知道太虚是个怎样的存在……只要他还活着，那么太虚观就还活着。

所以，他现在就应该扣动扳机，让子弹打穿燕归雪的脑袋，让她死得痛快些才是最仁慈的做法……因为这也是目前符光霁觉得最有可能的回去的做法……他必须回去，他在矿洞里意志坚定，也是因为要夺回修为……就算是死，他也必须冠以太虚一名骄傲地死去，而不是默默无闻死在一个不知名的矿洞里头。

太虚行事作风就应该这么干脆利落，只要出现正确的高效的选择，去做就对了……所以他应该像当日利用耿千云受困厕所骗杀所有妖一样，像当日利用皇甫静夏被扔进泳池里而制服黎句萌一样……虽然一切都有惊无险，但结果都如他所料，毕竟他这么做都早已预测过风险，失败几率极低才做出的选择……所以此刻，他也已经在脑中做出了无数思考，明白这一枪下去，成功率极高……没问题的。

但是他的手就是忍不住颤抖，他无法利索地对面前这丑陋至极的生物扣下扳机……

“够了，光霁。”燕归雪突然伸出了手，握住符光霁那颤抖的手，从手中夺过了手枪，在符光霁惊讶的目光中将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不要总是强迫自己去做这么残忍的决定，即使那个决定是正确的……别人也有选择的权利，有些事情应该尊重一下别人的选择，而不是一味独揽在身。”

“如果‘别人’……做出我觉得不正确的选择呢？”符光霁露出迷茫的眼神，一字一句问道。

“如果是‘敌人’，那么你应该高兴。如果是‘别人’，你的专断独行只会产生遗憾和内疚……你是上古八门之一太虚观唯一传人，神通广大的太虚，‘别人’做了不正确的选择你得想办法补救不是吗，这才不负太虚之名啊……

光霁，真的很高兴能在这里与你共处这么久的时间，虽然过程很艰辛……总之，我明白了你肩负的东西太过沉重，如果我没有死，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欢迎你来找我……最后，我想和你说一声，我会一直等……”

突然，一道炫目的白光从他们两人之间破空而出，瞬间将他们三人包裹住！

等他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就趴在剑冢内的地上，身旁残破的神兵依然乱糟糟地插在地上纹丝未动，他们的衣服也未见粘上灰尘，好像时间才刚过去不久。

“怎么回事？”燕归雪飞快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四周熟悉的景象心中十分确定她是回来剑冢了，第一反应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感不再是像摸到干枯的树皮般才松了一口气，就算是修炼之人女孩子也还是会对自己容貌很看重，“涂山前辈，为什么我还没死法阵就破了？”

涂山灵之前当看戏观众的时候躲在很远的一个角落，此时听到自己被点名，只好纵身一跃，几十米距离轻轻一飘就飘过来了：“那啥，破阵的方式还有第二种方法嘛。”

“还有第二种方法？”符光霁起身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没有异样，修为也恢复正常之后，捏住一叠令符便杀气冲冲地朝涂山灵冲去。

有别的方法他还唆使自己用枪崩了燕归雪的头？现在符光霁是恨不得再回去刚才那个世界，先把涂山灵打死在那个世界再说！

“你不是也知道嘛，要从剑冢拿东西走，必须守冢人同意。”涂山灵十分认真的神情说道。

“所以法阵将以守冢人为阵眼而设，将我们困住，要将阵眼杀死才能破……”符光霁接着说。

“如果阵眼同意你把东西拿走，不也等于解阵了吗？”

我艹……符光霁难得地骂了句脏话……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说？”符光霁怒道。

“我只是按你的习惯给予你最方便快捷的方式啊，平时的你肯定不会多废一句话立马就开枪了，因为答案基本已经出来了嘛……你不是更喜欢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吗？”涂山灵笑道。

符光霁没有回话，涂山灵知道对方已经明白自己意有所指了……他专断独行，亦或者让燕归雪自己做出选择，最后出来的结果都会是一样。但是出来结果的感受，是不一样。

如果当初他对耿千云，他对皇甫静夏……都换种方式去对待，他相信以他的能力也能做到一样的结果，虽然过程没有那么效率，但至少不会心中有种莫名的内疚感。

想明白了造成他心理困扰的道理……这也算是他在矿洞里待了三个多月的收获吧，至于这三个多月的惨状，就当做为自己之前的独断专行赎罪了。

看到符光霁忽然看向自己，燕归雪脸上飘上两抹难以看清的淡红，老实说，在之前的世界里头她专心想的都是怎么回来这个世界，而回来之后和符光霁面对面的时候会如此尴尬却完全没有去想过。

好在她也算绷得住脸，依然面若冰霜，侠气十足，勇敢地与符光霁视线交织。

“刚才回来之前最后一句话我没有听清楚，你说的是什么？”符光霁半响之后才开口。

没想到符光霁走过来竟然问得是这个问题！艰难鼓起的勇气瞬间就崩塌了！

为了不让符光霁看到自己羞云布满脸，燕归雪立马转身带头往前走去：“既然大家都安全回来了，那些废话不提也罢。你的东西在这边，因为不是残兵，所以单独存放着。”

符光霁默默点了点头。

他没想到竟然是燕归雪在守护剑冢，现在更是亭亭玉立的冰雪大美人了，所以之前没有认出来。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她是燕归雪了，那么对于她利索帅酷的举动也就释然了。

小时候过家家他就已经明白燕归雪是个很有主见并且行事作风非常干练的人，她不善用语言或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用动作表达自己情绪倒是会，大约表现在戳自己的脸和摸自己脑袋之类的动作上。

符光霁迁就着燕归雪的节奏，没有多说什么，静静跟在燕归雪身后走去。

啧啧啧……涂山灵就知道剧情会这样走，想这两人历尽艰辛后来个炽热的拥吻然后滚床单……那是不可能滴！明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想到孩童时期一别之后，两人生命的轨迹各自划了一道巨大的弧线，直至几千年后才再次产生交集……庆幸的是，交集之后似乎并没有因为那几千年的空白而变成陌路人。

可惜符光霁也不是一个内心火热的家伙，否则这两人只要有那么一个稍微主动一些……唉，最后燕归雪体谅了符光霁那么多年的消失，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对于那个封闭内心的面瘫太虚不能要求更多。

不过还是很棒，涂山灵觉得自己这一行真是收获丰富，看了这么有意思的一出……感觉符光霁的未来将出现更多有趣的故事呢……

高兴间，涂山灵的路走到头了。

他们走到一个石室前，涂山灵识趣地待在外头，让燕归雪领着符光霁进去。他……在门外探出半张脸偷看偷听一下就算了，不算过分了吧！一点都不过分是吧！

石室内大约是个六米乘六米的方形空间，内里十分简洁，一石床和一木制衣柜外啥都没有了。

“为什么燕阁主会安排你看守剑冢？”符光霁随口问道。

“总得有个人当守冢人，不是吗？”燕归雪已经渐渐找回了和符光霁相处的节奏，两人的一问一答都感觉很稀疏平常，像多年的好朋友默契十足，融洽得理所当然，“喏，你的剑。”

恐怕绝大多数人都猜到，符光霁来仙山就是为了取回自己的剑（废话，又没眼瞎）。

符光霁接过燕归雪从一角捧过来的细长剑匣，那是一个用灰色的不知名木材打造的剑匣，看起来像干枯的残木。

“你的剑锋芒太盛，只能用阴冥木打造的剑匣包裹，否则会让其他归寂的残兵铿锵难安。”燕归雪见符光霁在打量剑匣于是解释道，“如果有需要，我帮你重新做一个你喜欢的吧。”

“不必了。”符光霁说了一句让涂山灵心中感叹“注孤生啊傻子！”的直男暴击，“我不需要这玩意。”

符光霁说事实而已，他又不是剑仙，剑匣对于剑仙来说能成为心神合一攻防一体的神器，但对于太虚来说就是个累赘，太虚只会耍耍剑，剑匣玩不来。

符光霁打开了剑匣，里面没有光灿灿的光芒，也没有龙啸凤鸣，符光霁只是伸出手，先摸了摸剑匣里静静躺着的长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打开剑匣的同时，他感觉到外头的神兵们好像发出些许戾鸣，仿佛在感叹、仿佛在不甘、又仿佛在回忆过往……

皆因你锋芒太盛吗？

符光霁轻轻将里面的长剑拿了出来……

长剑没有剑鞘，剑身毫无遮掩**着。

剑的握柄呈紫褐色，用上古玄武岩制成，现在上头用蓝色的麻布丝带紧紧缠着，握上去手感很踏实柔软。护手部分呈八字形弯弧延伸出十公分，也是上古玄武岩制成，护着握柄的部分。剑锋宽三指，长九十公分，呈现很纯粹的银白色，没有花纹。但是剑身正中有一道深凹的血槽，呈诡异的亮红色，犹如红宝石般鲜艳。剑锋和剑柄之间护手处，中间镶嵌着不知名的黑色白色晶石，组成一个太极的图案，散发着淡淡的寒意。

在符光霁碰到长剑的时候，长剑微微颤抖着，符光霁能感觉到剑身传导给他的感觉，那是终于回到主人身边的兴奋感和喜悦感。在当初铸剑时，他师傅已经取了他的精血放入剑模之中，所以此剑早已认主，彼此心灵相通。

当符光霁用力紧紧握住剑柄之后，长剑停止了颤抖，熟悉的联系感重新建立起来，一人一剑即使相别数千年也无法割断他们之间的心灵相通。

“‘天逆’……好久不见。”符光霁脸色黯然地说道。

天逆，是剑的名字，从他拿到剑的那刻起剑的名字就起好了，玉虚子和燕广陵就已经为这把剑起好名字。只是他还没让这把剑饮足妖魔的血，便将它交给了仙山封存，十分可惜。

从今天开始，它终于可以重新展现它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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