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3 废墟中的沉睡

“你想怎么办？”

尹珞怔怔地问。

“想要阻止悲剧，我们要带走的，不是他，是他身上的石头。”

“那，他不就……”

她说不下去了。

带走石头，就意味着生命消逝——

“你以为，对他这种情况来说，死，是最可怕的么？”

希维尔神色平静，平静得几乎有些冷漠。

“刚才，外面那群人的反应，你也看见了。一旦他身份暴露，恐怕没几个人像你这样，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他们只会把他……当成怪物。”

尹珞胸口一滞。

“也许，他们只是受了惊吓……”

“就算他运气够好，不会被发现，他身边的人，未必运气都好。”希维尔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如果由于他的失误，害死了身边的亲人，或者朋友……”

他突然停顿了，片刻，再继续时，声音放轻了几分。

“你能想象，背着那种负罪感度过余生，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

空气安静得可怕。

尹珞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无法想象希维尔所说的感受，也不敢去想象——

其实，这些，她都知道。

知道非适格者本就活不久，知道那种药物会加快死亡的降临，知道一个进入失控的异能者，是多么危险的存在……

可是……

“姐姐……”

忽然地，在她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柯文，小声开了口。

“别怕。”她条件反射地握紧他的手，“姐姐会保护你的，别怕。”

“嗯，我不怕。”

那只小手反握住她，有些冰凉，却很温柔的触感。

“姐姐，我没关系的。那个哥哥说得对……是我自己不好，不能连累爸爸妈妈，和班里的同学……妈妈说过，男子汉要敢作敢当……”

听出他话中的含义，尹珞愣住。

她低头，映入视线的，是一张还挂着泪痕，撇着嘴像要哭出来，却竭力挤出笑容的稚嫩面庞。

“我把石头给你，好不好，姐姐？你们……要帮我保密哦。”

……

尹珞怔怔地凝视着柯文，不知该说什么。

无论是「好啊」，还是「不行」——

都……说不出。

在他这个年龄，被引诱着犯了这样的错，实在再正常不过；可他要为此付出和承担的，是最惨痛的代价。

能主动提出牺牲自己，哪怕是大人，也很难做到吧。

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孩子……

为什么……要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无论走哪条路，都只能望见茫茫黑暗……的境地……

“你想好了吗？”她听见希维尔在问。

“嗯。”

柯文动作很轻地点了下头。

“其实，来这之前，我就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幸好爸爸和妈妈都没回家，但我很怕，就跑出来了……”

他眼中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可还在努力地笑着。

“以前，妈妈说过，想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我不答应，怕有了弟弟妹妹，他们就不那么爱我了……”

他仰起脸，认真地看着尹珞。

“姐姐，我告诉你我家在哪，你可不可以……帮我告诉他们，让他们，再生一个孩子，不要想我，好不好？”

尹珞的鼻子莫名涌上一阵酸涩，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

她眨眨眼，将阻碍视线的眼泪赶出去，努力让笑容显得自然。

“好。”

柯文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块玲珑的紫色碎片，递到尹珞面前。

“姐姐，给。”

她缓缓抬起手，却就那么定在半空许久。

她不想，不想拿走这块石头……

不想夺走……这个本不该离去的幼小生命……

“给我吧。”

始终保持安静的迦冥，在这时低声开了口。

柯文的手听话地转了方向。

尹珞注意到，迦冥走上前时，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和柯文说点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从摊开的手心中，取走了那枚碎片，然后转身走开。

空落落的小手收了回来，轻轻扯住尹珞的衣角。

“姐姐……死，会不会很疼？”

尹珞胸口堵得厉害，她做了个深呼吸，压制住心中的情绪，冲柯文浅浅一笑。

“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和你现在一样。听说，她离开的时候，看上去很平静，很美。所以，我猜，是不疼的。”

“那就好，那就好。”

柯文一连说了两遍。

“那，应该就是睡着的感觉吧？我最喜欢睡觉了，还会做各种梦，姐姐，我给你讲我做过的梦，好不好？”

轻快的语气里，隐约夹杂着一丝哭腔。

这么小的孩子，连故作坚强，都难做得圆满。

尹珞没有揭穿他，只是拉着他的手，倚在墙边坐下。

“好啊。”

……

除了柯文讲述的稚嫩声线，和尹珞不时的回应，屋里再没有其他声响。

从头到尾，迦冥和希维尔都没有插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两人聊天。

直到男孩叙述的言语渐渐放慢，放轻，最后停了下来。

他说：“姐姐，我有点困，我想睡一会。”

尹珞心头一紧。

“睡吧，姐姐的肩膀借你。”

柯文轻轻靠过来，安静地枕着尹珞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耳畔传来的呼吸声，轻盈而均匀。

就在尹珞以为他真的睡着了时，忽然有极低的，断断续续的话语，飘进她的耳朵。

“姐姐……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她身子猛地一颤，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

那一刻，她想要冲上去，从迦冥手中夺回那枚石头，塞给柯文，想让他再多讲一会，再多存在一会——

然而，那轻如蝉翼的呼吸声，不见了。

原本从肩膀处传来的，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动作，此时也彻底陷入沉寂。

“……柯文？”

她抱着仅剩的一丝希望，小声唤他。

没有回应。

察觉到这里的异样，希维尔上前，伸手试了试他的脉搏。

颈动脉处和这屋内一样寂静，皮肤还温热着，却没了跳动的触感。

“该收尾了。”

希维尔低声说。

“走之前，得把这儿布置一下，让他看起来，像是意外身亡。”

……

从咖啡厅离开时，夜幕已经彻底笼罩。

看热闹的人群也已散去，只剩几个店员在那，大概是报了警，在等待救援。

风冷得有些过分，天空像打翻了墨，万里无云。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只是，天气再好……

有一双眼睛，永远不会看到了。

……

翌日。

“喂，传球，传球啊！”

“哦——漂亮！”

操场的看台上，球场的喧闹声不时飘来。

第一节是体育课，但尹珞一夜未眠，根本没有精力活动，只是借口生理痛，抱着膝盖窝在台阶上，呆呆望天。

天色，果然很蓝。

春日明媚，阳光普照，这样的天空下，仿佛不该存在任何阴霾。

更不该存在……伊芙诺这种人。

昨夜，她辗转反侧的主要原因，不是悲伤，是愤恨。

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渴望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

尹珞甚至盼望，伊芙诺会继续追杀她，这样就能找到他的踪迹。

可是，他失踪都快半年了，国家肯定也在搜寻，为什么会迟迟找不到呢？

他到底……躲去哪里了？

她沉思着，突然觉得脸颊贴上了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送到她手里的，是一罐奶茶，背后响起樱奈温和的声线。

“不舒服吗？”

“啊，没有……只是有点没精神。”她往旁边挪了挪，让樱奈坐下，“自由活动了吗？”

“是啊。”樱奈盯着她打量，“你的脸色很差呢。”

“没睡好而已啦。”

尹珞笑了笑，不想让樱奈过多担心，也不想和她提柯文的事情——如此沉重的故事，无论对于讲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是折磨。

“对了，昨天你走之后，清璃找过我。”她将话引到正题，“希维尔他们呢？”

……

“这么说，下次见到渡警官时，我们大概得改口叫渡望先生了？”

全员聚齐听完尹珞的转述后，希维尔做了这样的结论。

“清璃和渡警官，有点像呢。”樱奈说，“在自己的正义感上，坚持到有点执拗。”

“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这事，我们帮不了。”

希维尔两手一摊。

“还有，你们两个，也祈祷自己运气好吧。”

他说话时视线的方向，是尹珞和樱奈。

“我不知道清璃会查到什么地步，万一知道你们是异能者，可能会造成麻烦。毕竟，萧部长的意思很明确，不会出手保咱们。”

他指出的问题，尹珞倒是也想过，但，好像不太一样……

“你和迦冥不怕吗？还有，方烨那边，要不要也提醒一下？”

“嗯？”

希维尔笑容灿烂。

“你想提醒通缉犯和黑帮老大什么？”

“……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差点忘了，猎杀者里身份清白的人，就只有她和樱奈了……

忽然，一个不属于他们的声线横**来。

“你们在聊什么？”

他们讨论得专注，全然没留意到何时多了个人，都吓了一跳。

不过，谁都没有迦冥反应大——

原本躺在看台的水泥地面上，枕着双臂假寐的他，蹭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要蹿下看台。

结果来人早有准备，一把揪住迦冥的后衣领。

“哎哎，我才刚过来，别走呀！”

“松手。”

他皱眉，回头冷冷地瞪过去。

迦冥凶起来，那是相当吓人的——在尹珞记忆中，除了希维尔，学校里没人不怕迦冥。

不过，看起来，现在多了一个……

站在他身后的少女笑嘻嘻的，压根没有松手的意思，反倒按着迦冥的肩膀，硬要让他坐下。

“带我一起玩嘛，我不欺负你，真的，我发誓。”

少女的深灰眼瞳笑成弯月，一头蓝色长发，随她的动作轻微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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