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2 柯文

像是有人按下了静音键，又突然将音量调到最大——

这句问话，使人群在短暂静寂后，猛地爆发开来。

“不会吧？！”

“这个国家到底怎么了？让这种怪物混在里头！”

“报警，快报警啊，他们杀人不眨眼的！”

混乱中，尹珞的视线飞快扫过人群，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愤慨，看不出半分异样。

使用异能的人，应该就在附近才对……

可是，会是谁呢？

尹珞想去找希维尔商量，一回头，却没见到两人的踪影。

她钻出人群，四处张望半天，才在咖啡厅旁边的巷子里看见他们。

两人站在一扇铁门前，门虚掩着，上头有少许锈迹，旁边有个大型垃圾桶，大概是厨房的后门。

迦冥握拳的左手指缝中，正透出刺目的深紫光芒，在已经黯淡的天色里格外刺眼。

她走上前问：“找到了吗？”

迦冥竖起大拇指，比划了一下身后那间破败不堪的咖啡厅。

“还在里面。”

“还在？”

尹珞难以置信地瞪着布满裂纹的墙壁。

“都已经这个样子了……”

“这片的共鸣反应最强，周围我刚查过，没有可疑人物。”

“那……”尹珞迟疑了下，“咱们……进去看看？”

先前横空而降的吊灯，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还没散尽，她有点抗拒再踏进去一回。

“也只有这样了。”

希维尔说着，拉开铁门。

屋里空无一人，各种炊具凌乱地堆砌着，好在没有失火的迹象。

“小心点，别被外面的人发现。”

他简单地叮嘱了句，就穿过厨房，朝前厅走去。

其实他不说也没区别，此时天几乎全黑了，店内没有一丝光亮，只要不往窗边走，应该不会有人看得见。

用餐区域要比厨房狼藉许多，空气里全是粉尘，原本装潢精美的天花板和墙壁脱落得惨不忍睹，并且还在继续徐徐崩坏着。

是的，里面还在晃动——

虽然不复先前的剧烈，依旧会有突然倒下的座椅，突然摔碎的餐具，有一个差点砸在尹珞脚上。

这间店面积不小，除了他们方才待过的大厅，后方还有一条走廊，两侧有七八扇小门，想必是包厢。

然而，这里崩坏得比大厅更为彻底。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巨大水泥块，将走廊入口堵了个瓷实。

头顶上，屋顶塌出个直径近一米的窟窿，抬眼就能望见黯蓝的天幕。

走在最前的希维尔停了脚步。

随后，十分自觉地往旁边闪了闪，把路让给了尹珞。

“搬走它。”

“……”

尹珞忍住了想骂人的冲动，打量了一会四周，有些犯难。

“搬走倒是没问题……可是，搬到哪？从头上的窟窿扔出去，不太好吧？”

“安静。”迦冥忽然在她身后开口，“有声音。”

尹珞一怔，屏住呼吸细细倾听。

真的有声音。

隐约传入耳朵里的，极其微弱的……抽泣声。

在这里面，还有人在！

但，无论是他们想进去，还是里头的人想出来，都必须搬走眼前这块半人多高的残壁——

往上丢肯定行不通，外头可全是人；走廊的门太窄，不可能移到大厅。

只能……往里推。

“你能听出声音的具体来源吗？”她扭头问迦冥，“大概在哪间包厢？”

迦冥闭上双眼，静了片刻，抬手指了个方向。

“那边。”

他所指的，是右手边，大概第二或第三间的位置。

尹珞心里有了底，抬手轻抚上残壁。

周围的气流迅速聚集而来，将残壁层层包裹住，很快，沉重的硬块就颤抖着脱离地面。

她猛地一挥手，石壁呼啸着直撞向走廊最深处——

在即将砸上墙壁的前夕，停住了。

如同起飞时那样，摇摇晃晃地，轻轻地躺在地面上。

“哟，不错嘛。”希维尔称赞，“你的控制能力比以前好太多了。”

“过奖，当搬运工当熟练了。”

她随口谦虚着，径直走向迦冥所说的包厢。

哭声更加清晰了，但还是极低的音量，在这到处都晃动碰撞的房屋里，真的很容易被忽略。

她还想再辨认一下声音方位，迦冥已经越过她，毫不犹豫地拉开了第三间包厢的门。

映入眼帘的，却没有人。

又是庞大的石板，稳稳地撑在压断了腿的桌子上。

墙壁破损得厉害，灰黑色的裂缝里甚至能看到钢筋。

“……谁？”

带着哭腔的颤音，从桌底传出来。

尹珞想刚上前，震颤的大地却在一瞬间，蓦地颠簸起来！

她险些摔倒，条件反射地扶住了压在桌子上的石板。

石板纹丝未动，她定睛一看，才发觉另一端恰好卡在墙角，形成了坚固的角度。

尹珞弯下腰，看到桌底和承重墙之间的缝隙中，有个男孩蜷缩在那。

男孩看上去顶多十岁，穿着当地小学的制服，脸上湿漉漉的，眼眶里还含着泪。

“你没事吧？”她忙伸手去拉男孩，“有哪里受伤吗？”

男孩握住她的手往外钻，才探出头来，就僵住了。

他的目光越过尹珞，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惊恐。

尹珞迷惑地回头。

黑漆漆的枪口跳入视野——

迦冥站在她背后，右手持枪，垂在身侧的左拳中，闪耀的紫色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

看清眼前是个小孩子，迦冥也愣住了。

他沉默片刻，收了枪，冷冷开口：“让地震停下。”

男孩忽然惊醒似的，一把抓住尹珞的衣袖，眼中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姐姐，帮帮我……我没办法……停止它……”

“你……力量，失控了？”她迟疑着问。

男孩流着泪，拼命点头。

拽在尹珞袖口的小手，和他的声音一样，在发抖。

“你们……有药吗？可不可以分我一点，求求你们……”

“药？”尹珞没反应过来，“什么药？”

“大概是尹寻学长找到的资料里，提过的药物。”

希维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经他一提醒，尹珞回想起了哥哥说过的内容——

「他们开发出了某种药品，可以稳定非适格者的力量……」

「但结果不太理想……更严重的是，死亡几率也会上升……」

这孩子……吃过那种药？

让这么小的孩子成为异能者，还拿他当药物的实验品……

太过分了……

“姐姐，很痛……”男孩忽然哽咽着开口。

尹珞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她的手正死死地攥着男孩的手腕，手指骨节都发白了。

她连忙松手：“对不起。”

“那药，是谁给你的？”她听见希维尔在问。

“一个大哥哥……”

男孩说着，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定定望着希维尔。

“他和你一样，是金色的头发，不过，比你个子高……和哥哥你长得有点像。”

希维尔皱了皱眉，没说话。

果然是伊芙诺……

尹珞看着男孩：“你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好久了……上次他帮我拿药，是去年……以前，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出现，但那次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

也就是说——

伊芙诺逃跑之后，就再也没管过这些非适格者？

是情势所迫，还是这些人……对他，已经没用了？

希维尔走过来，在男孩跟前蹲下：“你叫什么名字？”

“柯文。”男孩眨了眨泪汪汪的眼睛，说。

“柯文，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笑得温柔，右手搭上男孩的肩膀。

“失控反应，是用过异能之后才会有的。告诉我，你用这种力量做了什么？”

……

话一出口，柯文的瘦小身躯明显抖了一下。

尹珞也蓦地揪起了心——她一时慌乱，居然忽略了这个问题。

不，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不愿去想。

这样一个小孩子，应该不会……

“我只是，想在大家面前炫耀一下……我练了好久，可是，还没等练好，就……”

柯文的声音越来越低，好不容易止住的抽泣声，又开始断断续续地混在话音里。

“大家，都开始讨厌异能者了……我害怕了，因为，已经控制不了了，我怕别人发现……那个大哥哥说，他有药，可以不让力量失控……大哥哥人很好，我说，我没钱，他说不要钱……只要，告诉他，吃完药的情况，就可以……”

人很好……

尹珞阖眼，在心底暗叹。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对面前的男孩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呢？

就算错，也……不是他的错啊……

她感受到柯文紧绷的身体，在她怀中逐渐放松下来。

震感停止了。

原本不时传来的，物体落地和滚动的嘈杂声音逐渐平息，重新归于安静。

只有残垣断壁在昭示着，方才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没事了，我们走吧。”

尹珞拉着柯文的手站起身。

然而，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动了。

“你想带他去哪？”

希维尔倚在墙边，望着他们，悠悠开口。

尹珞被问得一愣：“迟早会有人进来的，总得先带他离开这里吧？”

“然后呢？”

“然后……”

“送他回家？让他继续去学校？”

希维尔缓缓扫视了一圈四周。

“这一次，运气不错，没有出现伤亡。那，下一次呢？”

……

尹珞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突然觉得手心冰凉，寒意蔓延到了全身。

大脑一片空白，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希维尔的嘴唇在翕动，听见声音灌入耳朵里——

“你应该很清楚，这个孩子，已经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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