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徐坤下衙回府之后,换了身家常穿戴,到外院处理庶务。
他其实每次拿起账本都会烦躁一阵子,要盯着看上好一阵子才能平静下来。
要不是没法子,他真没闲情理会这些。
年关将至,京城内外的生意上的账都要理清楚,积压到明年的话,会是个乱糟糟的开端,不省心的地方会更多。
最早,他看着账目上的进项,还会有些欣喜,眼下则只是茫然:银钱赚再多,又有什么用?自己能花多少?不要说没工夫,便是有了大把的时间,他也只是留在家中看看书,陪陪如意——嗯,眼下多了孟美岐,愿意多陪陪她。挥霍银钱的方式,他知道——去赌,去花天酒地,但他没长那根儿筋,想想就腻烦。
幸好赚到的银钱不是他自己的。话说回来,只他自己的话,他就不需要置办更多的产业,涉足更多的营生,俸禄、御赐的良田和祖上留下的几间老字号的铺子,应付日常开销绰绰有余。
还有二弟、三弟。
就算他们都是二世祖的性子,也要尽力多赚取些银钱;就算他们拿到银钱只挥霍的话,也要让他们挥霍的日子长一些。
他不欠他们的,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听得清风通禀,兄弟两个一同前来,蔡徐坤心里有点儿意外,想到连玉杰的事情,心里便有数了,“让他们进来。”
蔡徐锐、蔡徐铮相形进门来。
蔡徐坤指了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视线仍留在账目上,在心里迅速地核对着数目。
两个人落座之后,对视一眼,蔡徐锐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哥,张国公那件事,你应该知道原委了吧?”
“嗯。”
“那,你跟张国公说过没有?你们是怎么个打算?”
蔡徐坤轻描淡写地反问:“这是你该过问的?”
蔡徐锐赔着笑,“这不是知道你们情分匪浅么?要是有什么打算,兴许我和三弟能帮你一把呢?”
蔡徐坤牵了牵唇。能帮他一把的地方可多了,他们却偏要拿这种事说事。“别废话。”他放下账册,在宣纸上记下几个数字,“有什么事?”
蔡徐锐踌躇着。
蔡徐铮却忍不住了,轻咳一声,把连玉杰的事情说了,“大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不是知道了?”
“那是崔贺下的毒手,你与崔家一向不合,今日是连家的人,来日兴许就会轮到你被算计。”蔡徐铮如实说出心绪,“你就不打算给崔家一点儿颜色瞧瞧?”
蔡徐坤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蔡徐铮脸色更差,语声略略拔高,“崔贺就在回京途中,这个月末或是腊月初就能进京,这难道不是好机会么?”兄长过于淡然的态度,让他很是恼火。
“有道理。”蔡徐坤不喜三弟这种态度,但是按捺下去,“这件事我会着手安排,你们只需安生度日,不得轻举妄动。”随后用下巴点了点门口的方向,“出去。”
蔡徐锐、蔡徐铮俱是欲言又止,到底是听从吩咐,起身往外走。
“你们……”蔡徐坤看着他们的背影,沉吟着。
兄弟两个同时止步回眸。
“记住我的话。”蔡徐坤语气肃冷,“我对你们从来是放任自流,只有这件事,你们要听我的。答应么?”
“答应!”蔡徐锐即刻应声。
蔡徐铮却是迟疑片刻才颔首应声。
“好。”蔡徐坤拿起账本,继续合账。
自十一月中旬起,蔡徐坤恢复了以前的做派,请了一个月的假。在部分言官眼里,这人是旧病复发,又开始偷闲躲懒了。
其实他留在家中又哪里能得清闲,整日留在书房,不是与管家、账房几名管事合账,便是见各处赶来的管事。
在别家,都是要到腊月才会如此,但他腊月里根本不得空。年尾,各地的封疆大吏都会争着抢着进京来给皇帝请安,其中不乏他的旧识,有的人真是一年就有区区数日可相见,自然要好生款待,腾出时间来叙旧。
是以,在蔡徐坤这儿,历年来都是如此,十一月才是年关,要为庶务忙得焦头烂额。
他对此是很有些脾气的,偶尔真会烦躁得想撕账册。
不了解情形的时候,孟美岐一头雾水——他整日留在家中,反倒连回房的时间都没有,诚哥儿来了,他也是抽空见了见,哄了诚哥儿一阵子,便又回了外院。况且,请假归请假,京卫指挥使司的事情也不可能不过问,晚间总有属下、幕僚上门,他常常与一班人议事到深夜,和衣歇在书房里间。
有些时候,孟美岐三两日都见不到他一面。
了解原由之后,孟美岐便心疼得厉害,吩咐清风、益明愈发尽心的打理他的膳食。她也看出来了,最让蔡徐坤上火费精力的是庶务,这些日子下来,他面容都清瘦了些。
蔡徐坤心绪不佳,蔡徐锐、蔡徐铮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一直在期盼着崔家出点儿事情的消息,但是一直没得到。反观蔡徐坤,倒是为着庶务忙忙碌碌。
蔡徐锐想到三弟说过的一些话,暗自苦笑,生出了些许认同。
蔡徐铮的火气却是越来越大。他很失望。大哥终归是不能免俗,得到荣华安稳之后,便没了当初的血性、铮骨。
俗务、银钱,要重于连玉杰横遭祸事。
官场上的人,就没有不变的。崔大人若是不变,如今还会稳坐南疆总督的交椅;张放若是不变,不会咽下那口横遭算计的恶气;大哥若是不变,崔贺早已在途中丧命,而非在中途逗留,花天酒地。
他理解,但不会认同。
兄长当真不肯出手的话,他会为莫逆之交出了这口恶气。
这些年,他与二哥也不是白过的,手里有身手绝佳的人手,只是轻易派不上用场罢了。
十一月二十六,蔡徐坤要出门几日。
孟美岐听他说了,并没问原由,只是纠结于一点:“晚间就走?”
“对。”
“那来得及准备箱笼么?”她为这些事烦恼着,“你这才刚不用服药,看这天气,不定哪日就要下雪了,受得住么?”
蔡徐坤连忙道:“只是出门访友,看看在外地的营生,到何处都有人打点衣食起居。清风、益明已经收拾好了。”
孟美岐颔首,“那好吧。”又轻轻扯住他的衣袖,“你……在外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蔡徐坤将她揽入怀中,又揉了揉她面颊,心里似乎有很多话,能说出口却只是两个字,“放心。”
“等你回来,就能清闲几日了吧?”他有了出门的工夫,意味的应该就是公务、庶务都安排好了。
“嗯。”
“那就好。”孟美岐笑起来,“到时我做饭给你吃,你得空就哄哄诚哥儿,他现在都要疑心你不喜欢他了,总是没空哄他。”
“这是自然。”蔡徐坤允诺道,“到时候我得空就陪着你们两个。”又叮嘱,“自己留在家里,要当心。”
孟美岐点头,“一如以往不就行了?说得像是以前你没出过门似的。”
蔡徐坤轻轻地笑起来。
当晚,蔡徐坤策马出门。
两日后一早,蔡徐锐、蔡徐铮来向孟美岐辞行:“我们要出门几日。”
孟美岐讶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问:“管家可知道了?”
“知会过他了。”
既然如此,孟美岐还有什么好说的,笑着颔首,“在外凡事当心,早些回来。”
兄弟两个笑着称是,道辞出门。
孟美岐隐隐觉得,他们出行与蔡徐坤有点儿关系,却是如何都猜不出原由。
二夫人亦是如此,比起孟美岐,多了些许不安:如果兄弟两个是得了蔡徐坤的吩咐离府,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要是没得吩咐就离府,出去做下什么惹得蔡徐坤不悦的事,那……可就麻烦了。
但这些终究只是猜测,在谁面前都不好流露。
腊月初一,夜,飞雪连天。
距京城二百余里的荒野。
崔贺带领一百名死士,策马驰骋在苍茫雪色之中。
原本,他们今晚应该在驿馆留宿,明早启程。
可是,驿馆里的气氛诡异,杀机隐现,崔贺熬了小半个时辰便焦躁、恐惧起来,索性动身离开,连夜赶往崔家在京城外置办的别院。
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是浩瀚的天地之间。屋宇——陌生的屋宇,会让人感觉自己像一头困兽。
这一段路途之中,有几个树林,一个小山丘,几个矮坡,崔贺很清楚。
正常天气下,快马加鞭的话,只需一个时辰,便能行至小山丘。
今夜雪大路滑,行路速度减缓,需得一个半时辰。
然而,这一晚,他们足足走了三个时辰,也没能到那座小山丘,展目望去,它仍旧在远方。
这是怎么回事?
崔贺带住马缰绳,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一名死士上前来,恭声道:“大爷,我们这许久,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说着指了指树林里一棵树上绑着的玄色丝绦,“那是属下约莫一个时辰之前留下的记号。”
崔贺心慌起来,“你所说属实?”
死士默认。
难不成,遇到了鬼打墙?
他们这么多人……
不可思议。
崔贺不信这个邪,策马离开队伍,神色凝重地观望路况,随即扬手,高声下令:“随我来!”
“是!”死士异口同声,在这暗夜之中,声势摄人。
然而局面诡异,声势再大也不可破。
崔贺率众游转许久,一再回到那个死士做了记号的树林前。
所有人都已心生不安,认定了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何为鬼打墙。
难不成这儿有诸多冤魂在暗夜出没?
不安是一定的,但是因着同行之人多达百名,死士又根本视自身性命为身外物,只是有些不甘罢了——他们随时能为主人拼上性命,受困于这种局势却无计可施,委实荒谬。
不论此刻心里是何情绪,他们心头并无恐惧——总有天明之时。等一等就好。
崔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跳下马去,下令生火,原地歇息,等一阵子再说。若真遇到凶猛的鬼怪,那就是他无法左右的事情了。
**
暗夜、雪色,让人感觉天地之间都是这等景象,荒凉、空旷,漫无边际。
雪色之中,升起点点火光。
蔡徐坤端坐在马上,摸出小巧精致的酒壶,旋开盖子,喝了一口竹叶青。
一旁的简让蹙眉,“你等什么呢?”
“等着丢人现眼。”蔡徐坤语气平平,“等着吧,多说一刻钟的功夫。”
简让挑眉。
蔡徐坤只当没看到。
简让开始琢磨另一桩事:“你是怎么弄的?这本事可真够邪门儿的。”利用天时地利,居然让一群大活人生生地有了遭遇鬼打墙的感觉,“这是人办得出的事儿?”
蔡徐坤轻笑出声,“你说话最好有些分寸,不然活见鬼的就是你了。”
“我只是不明白,大活人怎么能做得出鬼怪才能做到的事儿。”简让道。
“运气好。也是得了崔家人的启发。”
简让当即会意,蔡徐坤所指的,是那些劳什子的闹鬼的事儿,查来查去,祸根是闵侍郎夫妇——崔家的亲戚。
他刚要说话,视野之内出现一列轻骑,都是玄色衣物,雪地映衬下,很是醒目。
这些人直奔崔贺及其死士而去。
他不由想到了蔡徐坤那句“等着丢人现眼”。难不成,这些人是蔡府的亲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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