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全大局

阮素娥到了暖阁，笑靥如花，落座后一面亲亲热热地说话，一面打量着孟美岐的神色，没发现分毫的不悦。

孟美岐始终笑盈盈的，认真看过阮素娥的绣活，委婉地道出不足之处，又将自己的心得分享给阮素娥。

阮素娥也便收敛起别的心思，认真聆听，末了再三感谢，道辞离去。

孟美岐亲自把她送到了垂花门外。

先前阮素娥的行径，照顾到了孟美岐作为主人的颜面，固然会让她与崔家姐妹未见面就生了罅隙，但阮素娥并不能从中得到好处，只会加深阮家与崔家的矛盾。

而这证明的是，阮素娥说过的话都是实情。这份真诚，是孟美岐喜闻乐见的。

至于崔家姐妹两个的事情，孟美岐真是没往心里去，只是循例行事：别人做了不守规矩的事儿，就别怪她不客气。

阮素娥、张二小姐之前也曾设法走进蔡府，可她们用的是最委婉最客套的方式，让人即便存着三分不情愿，却不会在心里起反感。

崔家姐妹又是个什么做派？马车跟在阮素娥后面，让蔡府的人以为是阮素娥带来的亲朋，便没加阻拦——还没见面呢，就跟她玩儿了一招障眼法。再加上先前散播她病得快死的消息，她怎么可能对那两个人以礼相待。

而最根本的原因，是蔡徐坤与崔家的恩怨几乎没可能化解，只有两条路：要么两家结亲，崔家利用蔡徐坤现在的权势，把以前丢掉的颜面、损伤的势力找补回来之余，捞到更多的好处；要么两家相争，在官场上明争暗斗，一方没落之后，这场恩怨才能有个了结。

蔡徐坤与崔家的恩仇，孟美岐问过孟洛，已经知晓原委。

最早，是在前几年战事期间，蔡徐坤为左前锋，崔家二公子在他帐前听令。崔二公子比蔡徐坤年长，却是个好大喜功的。一次突袭期间，崔二公子贪功冒进，违反军令，自己重伤，随行的八百名精兵则无一人生还。事后，蔡徐坤把他剁了的心都有了，崔二公子却以重金行贿，想要蔡徐坤对上揭过不提。

蔡徐坤对那八百名精兵无辜丧命痛心之至，将事情原委如实告知主帅——主帅正是当今圣上，行贿的事情也是不加隐瞒。

结果，崔二公子死。军法处决。

崔大人虽然心痛得无以复加，仍是上折子请罪，先帝只是斥责了几句教子无方之类的话，并没深究。

从那之后，崔家及其亲朋就看蔡徐坤处处不顺眼。说起来也是在情理之中：崔二公子是有机会活命的，偏生蔡徐坤丝毫情面也不讲。到底是一个大活人不在了，还是以很不光彩的形式赴死，即便是自找的，心里总归是不痛快。

其后征战期间，崔家大公子崔贺、四公子崔振先后到了两军阵前，贪功冒进的事情从没出过，却是明里暗里给蔡徐坤使绊子。

正如孟洛所言，蔡徐坤能在沙场扬名，委实不易。

后来，战事结束，蔡徐坤与崔家的仇越结越深——先奉圣命到了崔大人所辖的南疆，手法利落且不近人情地惩处了诸多官员，削减了崔大人的大半势力。

从那之后，崔家一直致力于广结人脉，试图恢复家族曾有的辉煌。这样的行径，遭到了连琛、张放等人的阻挠。

若非如此，崔大人不会赶在闵侍郎夫妇事发后上折子，称病回京辞官赋闲。以前到底是身在边疆，揣摩不出局势。由此，索性将自己放在一个被动又狼狈的位置，回到天子脚下筹谋前程。

崔家的位置，这些年都很微妙——早些年，崔大人曾得到皇后之父的大力提携，二人多多少少有些交情。

而皇后之父江式序，那位可遇不可求的名将、英年早逝的俊杰，蔡徐坤都敬他如神，何况寻常将士。

早些年，崔大人为人处世算得低调，从未宣扬过自己与江式序的交情。而在皇帝登基、皇后母仪天下之后，崔家可没少拿此事做文章，在南疆军中，无人不知。

七分真话，三分夸大，任谁又能不信。

是因这一点，谁都明白，只要崔家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儿，皇帝就不会对崔家下杀手——他不能动岳父的故交，不能不顾皇后及其母族的颜面，更不能不考虑到动崔家很可能导致军心不稳的后果。

如果皇帝实在是看崔家不顺眼，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发落。

崔家呢？只能在明面上以退为进韬光养晦，暗地里下手削减仇家的势力，寻找能够得到皇帝重用的机会。他们没有退路，不争取的话，年轻一辈几乎没有前景可言——张放、蔡徐坤这等武将从来是斩草除根的做派，断不能坐视不理这等隐患。

思及此，孟美岐不由心生感慨——江式序曾经赏识、提携的崔家，怎么会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若在天有灵，看着昔日麾下那些将领如今明争暗斗，该作何感想。

这天傍晚，崔家两名管事妈妈来为崔大小姐、崔二小姐送帖子。

孟美岐好笑不已，连人都懒得见，吩咐木香把人打发掉。

**

蔡徐锐回到府中，脚步匆匆地去了凌云阁，进门见到蔡徐铮就问道：“小厮说你有要事找我，什么事？”

蔡徐铮把案上的一封书信递给他，面色凝重：“玉杰出事了。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这是今日刚收到的信。”

“玉杰？他怎么会出事的？”蔡徐锐说着话，匆匆取出信纸，看罢信上的内容，神色现出怒意。

他们口中的玉杰，是现任南疆总督连琛的独子连玉杰，他们的至交。

连玉杰是文武双全之人，最仰慕的人是蔡徐坤。早些年来京城的时候，总会登门拜望。蔡徐坤对连家的人很看重，亲自宴请过连玉杰几次，但他对不相熟的人也只能做到礼数周全，深交的话，需得长久的时日。

连玉杰只比蔡徐坤小三岁，但态度从来以晚辈自居，这就使得两个人更没法子交好，蔡徐坤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对待才妥当。

连玉杰对这不远不近的情形倒是不以为意，觉着这是该当的，爱屋及乌的缘故，寻机去见蔡徐锐、蔡徐铮。没成想，他与这兄弟两个十分投契，相处一段时日后，成了莫逆之交。

蔡徐铮在外游历的时候，曾特地去找连玉杰团聚过一段时日，闲时来往的信件不断。

“我上次见到他，还好好儿的，他允诺冬日会来京城，与我们好生团聚一段日子。”蔡徐铮语气黯然。

蔡徐锐则在为信上血淋淋的事情恼怒：“食指、中指断了，很难再提笔写字，肋骨也断了三根……崔贺这等歹毒的小人，老天怎么还不把他收了！”

蔡徐铮没接话，沉吟道：“你说，大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一定还不知道。”蔡徐锐语气笃定，“若是知道，崔贺在路上早就出岔子了，可我并没听说这种风声。”

蔡徐铮却迟疑地道：“大哥就算知道，也不会对崔家的人下手吧？”

“怎么可能呢？”蔡徐锐道，“大哥与玉杰的父亲都是骁勇善战之人，论情分，不比与张国公的情分浅，只是山高水远的，没有来往的机会罢了。”

“就算如此，大哥怕是也不会为玉杰报这一箭之仇。”蔡徐铮看住蔡徐锐，“从沙场回到京城的人，大多会有太多顾虑，当今圣上如此，大哥也如此。”顿了顿，又道，“张国公的事，你可见大哥为他做过什么？”

“……”蔡徐锐沉默多时，道，“这个……兴许是为顾全大局吧？”

“是啊。”蔡徐铮笑了笑，“他们以前都是睚眦必报，如今动辄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挂在嘴边。”

蔡徐锐思忖半晌，终究是捏紧了手里的信纸，“我这就去问问大哥！”

蔡徐铮即刻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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