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归去来兮（3）

我一直在等允善的电话，直到午夜十二点多，电话才响起。

“就知道你在等。”

他在电话那头笑道。此次相见，感觉他成熟了，更为稳重了。

“宴会都结束了？”

“嗯，我明天早上就得回北京，我们聊聊吧。”

“你在哪里？”

“你门外。”

我赶紧打开门，允善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勾着西服外套搭在肩上，潇洒俊朗地倚在门边。

他进门环视四周，说道:“过得还好吧？”

我把茶杯递到他手上，对面而坐，说道:“还行，忙了些，也充实了些。”

他大口大口地吞了几口茶水，笑道:“美酒虽好，都不及你的茶好。”

我也笑道:“吃好喝好，都不及你来看我好。”

“我就知道你会高兴见到我，所以这么晚还是冒昧来了。”

他停了一下，收了笑容:“我早就想来看你，只是刚刚接手公司的事情，忙得根本脱不开身。你走的那天，也就是我大哥与嫂子大婚那天，大哥出事了。”

我的心尖像被什么东西撕扯了一下，手一抖，杯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瞬间碎成了几片，赶紧弯腰去捡，心慌意乱间竟割到了手指。

允善抓住我的手:“别捡了。”

我缩回手，用餐巾按住伤口，盯着地上的碎片问:“出什么事了？”

允善探究地看着我，说道:“事情的起因应该是你与大哥跟的香港的那个案子。有些人不甘心就此收手，但又碍于罗允诚的威信不敢轻易发作，这次的事是有人从中故意挑衅，并怂恿他们侍机报复。大婚那天，婚礼结束后本来要直接去机场然后度蜜月，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哥让嫂子先到机场，他随后到。结果车子走到半路，那帮人从小道里杀出来，砍伤了司机，大哥开车逃走，追逐中车子被撞翻了。大哥因此而受了重伤，足足昏迷了半个多月。”

我紧紧地咬着下唇，不让允善看见它在颤抖。我清楚地记得，刚到丹麦时那盆雏菊上贴着的订单时间，正是我在候机大厅里看着天空风云变幻的时候。

“那他……现在还好吗？”

允善叹了口气道：“不知道算不算好。他醒过来之后，有一段时间走路也不方便，性情更是大变，对身边的人全都不认得。后来更是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一个地方发呆。不过好在有大嫂一直悉心照顾，情况才不至于变得更糟。不过，倒有人因祸得福。那天是宋屹山先得到了消息，又开车追上去救了大哥，虽然受伤不轻，倒是让我老爸注意到他。他与允希的事你也听说过吧？六年前允希在上海做交换生时与他之间有过一段感情，只是后来被她妈妈骗回美国，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只是这样的交易婚姻怎会长久？没几年便离婚了。”

送走允善之后，我坐在地上，眼睛一直盯着窗台上的雏菊直至天亮，金色的晨光铺洒下来，猛然发现它长得比初来时更为茂盛了。

圣诞节时公司有一周的假期，我订了一张丹麦和香港的来回机票。

站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草坪里坐在轮椅上的金允正。他的手里拿着一本书，正认真地看着，旁若无人般专注。头发长了些，脸颊瘦削了，也更显得坚毅了些。邬倩雅拿着毛毯走来，给他盖在膝盖上，他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两人相视而笑。

我把淡紫色的雏菊盆栽放在他房间的窗台上，盯着病房里摆满架子和桌子的书籍看了好一会，竟全都是中国清代至近代历史、世界史和经济、金融、考古等领域的，按照分类码得整整齐齐。

我搭乘当天晚上的飞机返回丹麦，如同从没出现过一样。

格陵兰海岛度假酒店的项目进行得很顺利，我被召回哥本哈根总部，不再那么忙碌，得了些空余时间，总是开车来到哥本哈根郊外那座开满冬青和鲁冰花的别墅里，或者和混血园丁泰德聊几句，向他请教培育花卉的技术，却总是见不着别墅的主人。

允善如今身为盛世国际的副总裁，分身乏术，已经无暇替我打听关于古画来历的事。

金允直偶尔会找我陪他吃饭，但每次有公开场合不再为难我出席，公司内部流传他已有固定交往的女友，对于我来说，更是应该避而远之的理由。

“允善，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

我把刚从图书馆里借来的手刻印刷本《大清实录》塞进书包里，赶紧冲向停车场。允善路过欧洲转机，顺道来看我。原本想着反正没什么人找，便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在图书馆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手机放在包包里根本没拿出来，竟差点就错过了。

“慢点！”

允善伸手扶住大口喘气的我。

“幸好来得及！”

他用手扯了下我脑后的发髻，撇了撇嘴道：“干嘛老把头发盘起来，丑死了。”

我拍开他的手，说道：“我喜欢，凉快！”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看得我脸上一热，用手摸了摸脸颊，道：“干嘛这样看人？我脸上有东西吗？”

“晓晓，在外面呆够了就回来吧。”

我鼻子一酸，故意斜睨着他。

“我在这里过得好好的，干嘛让我回去？再说了，我的历史课程还差半年才完成，我可不想白白浪费了白花花的银子。”

“大哥他，和大嫂离婚了，是大嫂提出来的。”他笑了下又道：“事实上他们连注册登记都还没来得及就分开了。”

我的目光望着别处，装得波澜不惊。

“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允善轻轻地地叹了口气，广播里传来旅客登机的提示，他双臂一伸，把我揽在怀里。

“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随便生病了，知道吗？”

“嗯——”

我眨了眨眼睛，忍住了即将盈满眼眶的泪水。他于我的情分，一点不比十三和十四少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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