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莲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流沙河石碑。

雨水这一日，我本打算去一趟女儿国的，毕竟我还是想念着那个永远不会爱我的女帝。其实见一面容易，难的是说一句想说的话。

当初最不像和尚的二师兄，现在倒领悟了佛理。我很奇怪他为什么没再回高老庄，如果是我，好歹也是要看看，哪怕结果一如往常的不尽人意。

我不喜欢问人从哪里来，看过太多来来往往过后，我才瞥见一点归宿的真谛，无非从远方来，将要去远方，我之所以回到流沙河，厌倦走动，一方面是无处可去，一方面是无处可留。

白龙送我的莲花，今年没开，其实去年它开的就不好，花期不长，花瓣很小，不知道明年会不会死掉。

我刨开沙，那一坛子花果山的果酿还在。师兄以前最好热闹，现在却不知道一个人在哪个冷清的角落发呆？是在打坐还是睡觉？纳凉或者避雨？当初我问他为什么要送一个不喝酒的人酒时，他只说：——[em]e157[/em]未必喉饮，情何必言说/——。我当时不解，现在想来，莫非他看穿了我对女帝的爱慕之情。但愿只是我的猜测，他也只是随口一说，但内心还是对他有些忌惮。

流沙河一直缺少生机，自然就清静了，当滚滚波涛响起，已经夜深人静，只有这时候，我会坐在岸边，莫名其妙的开怀大笑，不留余地的放声大哭，无论是我的笑声还是哭喊，都被河流带走，我的痛苦和快乐，也附和着浪花远去不见。

以前二师兄睡觉前总是要先看看月亮，但看着看着就更睡不着了，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他有时候会等，有时候也会放弃。我不知道他是在等乌云褪去还是等月亮落下，正如我不知道他是喜欢月亮还是喜欢月亮上的那个人。

流沙河没有桥，如果哪天有了，或许我就该离开了。我自认为我是流沙河的主人，如果我不想让它有桥，它就不该有。但流沙河又像是我的主人，我再也分不清是我因为它才存在，还是它因为我才未曾干涸。

师傅曾说过会来看我，至今没来。我也希望他不来，不来更好，女帝心里只有师傅，师傅心里只有大道，有些人想见却不能见，有些人不敢见，我怕见的不是师傅本人，而是那个我爱的人喜欢上的人，但当这两个人身份重合以后，我再也分不清将会出现的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当太阳升起，雾气缭绕中我才发现一夜竟如此短暂，流沙河没有鱼，河边没有鸟，岸上没有人家，山石被风雨剥蚀的面目全非。文殊菩萨曾对我说过，这里生机断绝，长此以往修行居住，容易生出迷障。菩萨说的没错，这样的居所更加适合妖魔炼道，鬼祟聚集，确实此地别说神佛了，就是山精野怪也不见一个，活物也难寻找，我突然有些失落，觉得寂寞非常。

这样的寂寞，这样的冷清，如是，如是。

师傅修的是劝善解难的上乘佛法，大师兄修的是降妖除魔的无边造化，二师兄修的是自在养身忘忧解闷的道法，我何不以这河流为本，一厢情愿为念，寂寞冷清作伴，潮起潮落跟随，修个本末因果领悟，纵使无救世济人之能，也可全妄活几世的明白。

师傅最终还是来了，他是个愚直的人，说了要来，迟来早来总要来。

——：这水流的急切，徒弟呀！莫常呆在其中，恐伤了肤发，不得个体面的相貌。

@：水虽汹涌些，却不能害我分毫，师傅是好意，弟子明白着哩。

——：前日家八戒寻找我说些想念的话，离别时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寂静，师徒一场情分，我和你最亲近些，你不来寻我玩，倒叫为师来瞧你。

@：师傅怪的是，一是弟子赖倦走动，二来师傅说法传道要紧，故不敢轻易打扰。

——：就不请我到你洞府略坐坐，让为师就这么岸上干巴巴站着，常言道站着说话害腰疼哩。

@：师傅休怪，我这就打开水路。

——：徒弟呀！你还养花呢？只是你不悉心照料，这该是花开的时节了，怎么也不见个苞儿朵？

@：花开不开在花，人情愿不情愿在人，弟子不敢强求。

——：为师有一事想问你。

@：弟子若答不上来，还请师傅莫怪。

——：出家人六根清净，我才到你处，就觉一股愁情若隐若现，好徒儿，你敢莫是动了情念，殊不知情到深处不可自拔，徒弟几个数你老实心诚，为师可不忍心你半途荒废，坏了佛性。你且如实回答我，是不是断不去这欲念？

@：师傅若不问这个便罢了，若问这个，弟子决意是不能答对的。

——：好你个孽徒，果真是尘心难去，败坏我佛门德行，若不管教，他日再坏了人家清誉，如何了得，当初悟空和我说话，我还当他嚼舌头，今日看来，必然是这般了。为师来时已经告知佛祖，佛祖让为师来问个究竟，倘或真有此事，命我带你去戒律处领罚，累为师也受个教徒不严之罪。

@：师傅，弟子有错，愿受戒刑，只是不想离开此地，甘愿再受万剑穿心之苦。

——：佛祖旨意是让我送你去戒律院受罚，受罚后需在灵山面崖思过百年。你若固执不去，从今日起，不再是我佛门弟子，打回原形，投往地狱十三层，守情殇关，受相思之苦。

@：弟子不知何为情殇关，什么做相思苦。

——：情殇关，因地府多年来痴情冤魂死鬼愈来多了，地藏王菩萨命鬼王新设罚情炼狱，收押一并痴男怨女，其内乾坤倒置，爱恨相弛，更有幻象显化而出，皆是所爱之人受那鞭笞毒打，糟蹋**之状，生不如死，战战兢兢。因其内乾坤倒转，不宜派正仙好神去管，只等寻个犯了情罪的仙神，一并罚人，一并受刑。

@：师傅不消说了，真真是个炼狱，若是自己受罚，硬气的人倒还挺住了，如此看自己所怜爱之人受罪，比放人在火上烧烤，刀砍斧凿还要熬煎人哩。

——：所以徒弟，听为师的话，与我去领取了责罚，痛改前非，将那风月好事都断干净了，好好修持，日后也才正儿八经是个不坏金身的罗汉，怎不比贪恋爱欲的俗骨头强上许多，趁早从天地中超脱出来，才是道理。

@：师傅有所不知，有道是：莫将真心递于情，情到深处不由人。

——：你且休绕关子，若听得进去劝，烧了洞府，填了锅灶，和我雷音寺说话。若去不得，我也不和你动法，我离去后，自然有人来拿你去情殇关当差。

@：弟子哪也不去，弟子只想留在流沙河，不去想她，一生不见，永世陌路。守着这一条河，直到它干涸，直到我灰飞烟灭。

——：你既然如此痴顽，不听教化，你我师徒情意今日了结，当初你也曾替我挑担打水，喂马寻路，我以佛法倾囊相授，你不管得多获少，算抵得过了。从妖精手里救我数次，佛祖赐你不死金身千年，也算报答。我能教你佛法却教不得你佛性，此事是我过错，我颗玉珠是佛祖赐我之宝，能解前世迷茫，知后世人生，如今舍你，恩断义绝，你好自为之吧！

@：师傅，徒弟我有负于你，只求让我在此地受罚，不管如何处罚，弟子心甘情愿。

——：贫僧和你师徒情分已尽，不要跪我，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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