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的记忆-云隐（6）

长留上仙，一直是一个传说。

　　身为蜀山掌门的大弟子，我虽然有比一般弟子有更多机会出席仙界的重要场合，有幸近距离见到尊上真容，但也只限于诚惶诚恐地行弟子之礼，并不敢多看。作为仙界的定海神针，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尊上在我心中的形象是偶像化的：正直、智慧、严厉、神圣不可侵犯、法力天下无敌……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是供天下人顶礼膜拜的。

　　千骨不愧是师父选中的人：一介孤女，竟然能够得到长留上仙的赏识，继而成为他的入室弟子，还是唯一的弟子，多么不可思议！就连蜀山也因此被其余门派另眼相看。

　　也是从那时起，尊上在我心中的形象开始有了变化：他从遥不可及的偶像，渐渐成为具体的个人。

　　在巨变之前，上留上仙是我见过最好的师父。纵使他十分严厉，徒弟犯错会毫不通融地受到惩罚，然而我看到更多的是他对千骨的关怀——这样的无微不至是我从没在自己师父身上体会过的。

　　太白之战以前，没有人觉得他们的师徒关系有什么问题，仙界不同于人界，过于在意男女之防，男师女徒或女师男徒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千骨总是一副孩子的娇憨模样，又是唯一的弟子，师父疼爱些也属平常。

　　千骨与紫熏上仙的斗香，彼时我正被云翳制住，并没有亲眼目睹。以至于，我起初根本不能理解为何会有龌龊的谣言流传出来。我自懂事起便在蜀山修仙，身边并无女子，加之师父管教又严格，对于男女之事我是一知半解的。千骨被逐蛮荒后，我继任掌门，蜀山跌入低谷，开始有人在我面前一脸暧昧地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我在极力驳斥的同时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区区枕头上的气味，为何会招来非议呢？

　　后来，我收了怀谷为徒。做了人家的师父后，对许多事情渐渐有了不同于先前的理解。也终于明白了作为一个正常师父，并不会有尊上看千骨的那种眼神……最重要的是，我原认为人们小题大做的区区“枕头上的气味”，到底是种什么东西，又有哪种深层的含义……

　　长留上仙，终究还是坠落凡尘……

　　至今，我仍然不能完全相信他们是相爱的——也许是诛仙柱下的残酷刑罚，也许是放逐蛮荒的永不相见，也许是长留大殿上的一箭穿心，也许是悯生剑下的魂飞魄散……

　　也许，我道行与长留上仙相比，过于低微了吧？

　　皎月当空，夜风微凉。怀谷蜷缩在篝火旁沉沉睡去，不时传来轻微地呼噜声。我盘坐于大石上，本想入定，却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倚靠树干而睡的小女子——自从与她相认，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好好看看她，生怕一切只是一场梦境。

　　她的睡颜如此纯真、动人，白皙的肌肤透出健康的红润，与当年真的是一模一样。回想起白日里的她，活泼、机灵、聪慧甚至略有些狡黠，喜欢笑，喜欢美食……谁会想到十五年前她是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呢？

　　千骨，忘掉过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也许你也察觉到了那些记忆过于惨痛，所以才会拒绝去探寻，不让我这个故人说起吧？

　　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息陡然出现在我们的周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终于还是来了。

　　月光下，万籁俱寂，那男人踏着清风从天而降。胜雪的白衣，如瀑的长发，依旧圣洁得让我想如同当弟子时那边对他顶礼膜拜。

　　“尊上，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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