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旭凤殿下往人界历劫，是天界众仙纷纷议论的大事。更遑论大殿下也终于借此机会重新出现在众仙的视线。

　　只是当日后众仙家回忆之时，唯记得大殿下助二殿下毫无悬念斩杀妖兽饕鬄，两位殿下一同飞升上神：二殿下名副其实归属战神一职，从此戎马战场，护卫天界立功无数；大殿下便属了那悬空已久的夜神一职，自此施星布月，昼夜颠覆。

　　想此后应是天界祥和宁静，一众太平。却不料旭凤飞升上神后，魔界竟效仿妖界让其收押的上古凶兽穷奇逃走，同时发兵欲淌过忘川，在六界引起轩然大波。

　　旭凤只得再次领兵与魔界抗战。

两界交战数百年后，最终以天界的胜利为结尾，魔界退守忘川之后虽有不甘，但至少从此表面上是安分守己。

一时，旭凤天界战神的名号亦传遍六界。

　　不过，向来热闹是与璇玑宫隔绝的。

　　彩虹桥处，琪树生梦漫空星光摇曳一池。

　　银光铺袭的水面之上，荡漾晃动的水波之间显立着一道人影。

　　是个青丝如瀑披散两肩的女子，浅淡的冰蓝色软纱裙，腰间一条质地更软的深蓝色束腰打结后垂曳...女子往前凑了凑，微微弯下身来想凑近看清自己在水中的容貌。

　　水波横纹，视线一点点理清，猛然，呈现在水面的脸孔无一凹陷无一起伏，竟是一张平铺直叙，五官全无的面首。

　　“啊！！！！”

　　一声惊叫乍起：“鬼啊！！”

　　闻声而来的润玉只见水岸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暮芊芊抱住头惊声尖叫崩溃不能自己。

　　“芊芊，”

　　慌忙将女子的双手拉开，润玉向来温润的声音夹杂了无数焦急：“可是化形出了事故，你莫要遮挡我帮你看看....”

　　暮芊芊被拉滑的双手死死捂住脸孔，抽噎又害怕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变成没脸的妖怪了...”

　　“怎会？”

　　润玉心下方松了一口气，“魇兽修行本就不易，应只是灵力不够之故，化形不能完全。”

　　“那怎么办？”暮芊芊又急又怕，哭腔明显。

　　“把手给我，我渡些灵气与你方可。”

　　润玉温声安抚，暮芊芊身子抖了一下，显然不想接受。可魇兽一做就是几千年，她真的很想做回人类。

　　“那，只要一点点，只要我可以变成完整人类的灵力就可以了。”

　　开玩笑，那些灵力都是她偷偷赞给他的，才不要他又还回来。

　　“好。”

　　润玉眼含笑意由着她的小性子，“可否把手给我了？”

　　暮芊芊把头埋在胸前以防被窥见容貌，沮丧地伸出一只手来：“你真的真的不许多给我灵力....”

　　话还没完，就只觉一大股温和的灵力从那只干燥温暖的手源源不断向她涌过来，暮芊芊下意识就要抽手。

　　“芊芊，”

　　察觉到她挣扎的润玉一瞬惶急，“听话，可是不想...”

　　未出口的话却噎在喉咙，随风荡涤的琪条下，暮芊芊一抬头，月华渡面，满目水光，美得令人心惊。

　　肤白如雪，亮眸如星，唇若含脂...若用个俗媚的词来形容，当真是靡颜腻理了。

　　似乎三千年来，他梦中日夜思寐的样貌终于在这一刻清晰显现，不施粉黛，不束妆发，一眼叫人心动；

　　润玉一手不自觉抚上她的脸：“原来芊芊，是这副模样。”

　　她的样子，竟无一处不合他的心意。润玉将手顿住，一丝异样横生。

　　暮芊芊揪紧了心脏，控制不住又要挡脸。

　　他便将她的手拉住，温声道：“芊芊，好了。”

　　？？

　　水面的倒影中，是她光滑细腻白皙的脸，手一戳，还滑嫩嫩的特别好摸。

　　咦？暮芊芊忍不住多戳了几下，好软啊。

　　同样倒映在水面的润玉满是笑意，一身白衣素净，淡淡的浅色发带一束墨发他笑目注视她，侧脸沐浴月光。

　　在天界的夜色下，清风微过琪树舒展，一眼万年。

　　暮芊芊看得静了，第一次用人类的眼睛好好地看他。不同于魇兽矮小视线里的那么遥远，她可以那么清晰又真实地看到他。

　　润玉气质清雅温静，真是谪仙啊...

　　暮芊芊又低头看看自己，她一身淡淡冰蓝衣裳，好像也没有太丑？

　　等等！她身体上为什么会有衣服？不是化形吗？她的魇兽皮毛不是白色的吗？暮芊芊遽然惊悚起来。

　　“咳，”润玉一手抵在唇边轻咳：“化形之初，灵力会据主人需要自行幻化不同的保护形态。”

　　暮芊芊又低下头看了看，也就是说其实她现在就是穿着一件衣服款式的灵力防护罩？所以如果灵力消失了她就赤身裸体一丝不挂了？

　　更加惊悚地抬头看润玉，

　　“理论上，倒是如此...”

　　润玉着实不好和一个女子探讨这等话题，有些遮掩：“改日我便去请织女仙子，为你准备衣裳。”

　　“那之前，我是不是要先变回去？”

　　暮芊芊羞臊难言，往地下一蹲就准备缩回魇兽形态。

　　润玉唯恐不及地制止她，“你的灵力本就不够，来回变幻更伤身体。”

“再有，”

他诱惑道：“芊芊不是早就想尝一尝天上的膳食？”

　　暮芊芊随着润玉眼神示意的地方望过去，琪树下供人休憩赏景的石桌上，摆了一套淡蓝色琉璃茶具，茶具旁还有一盘极为惹眼的出自嫦娥仙子广寒宫的香甜桂花糕。

　　吴刚随伐随长的桂树...天上的仙花儿做的桂花糕....

　　想做回人类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吃的啊！身为一个人类，三千年，三千年没有吃的！只能吸食没有味道的梦境，她是怎么过来的？

　　热泪盈眶，吃完再变回魇兽好像也不错？

　　暮芊芊欢喜地两脚并步就要往前走，却恍觉此般行走好像不太对劲，需要把两手撑在地上和腿一起才比较能掌握平衡？

　　润玉自然将她阻止：“如今已不再是魇兽形态，芊芊便试着用双腿支撑行走。”

　　“嗯？”

　　暮芊芊听话，努力控制没把手放下去，然而脚下竟交叉一个相绊，“嘌叽”一声眼看就要脸朝地的摔了。

　　当然没摔成，被润玉接在怀里她不但一点不意外甚至还毫无波澜，她此时全身心都在难过一件事，

　　居然，不会走路了！！

　　好丢脸啊....

　　而润玉更加不知所措，请问君子行径该当如何接触女孩子？

　　将她护在怀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得拉扶着她的胳膊一步一步走，至石凳上坐下，口中一阵干觉，自倒了一杯茶水饮下。

　　暮芊芊双腿都不知如何摆放，最后干脆就不管了双手捧着脸目不转睛盯着润玉看。

　　取玉为骨，化冰为肌的人托住杯底指节轻抚杯身；他就连饮茶的动作都如此悠闲风雅的好看啊。

　　润玉余光中见到她的凝视，一口水差点呛在气管。努力佯装无恙视作不见：“初化人形，走路需要一些时日去适应。”

　　“嗯。”暮芊芊乖乖地点头，后知后觉偷看被抓包，赶紧掩耳盗铃地一手抓着糕点往嘴里塞来掩饰方才的失态。

　　桂花糕入口滑润甜而不粘，口感上佳。

　　见她吃得欢喜，润玉不由失笑：“若不是嫦娥仙子与花界的桂花芳主有些交情，怕是你也吃不到这真正的桂花糕。”

　　对哦，花界因为先花神的死已经叛出天界还不让一朵花开在天界了。

　　“我...”暮芊芊费劲咽下糕点：“那润玉可否带我去花界看一看？一直呆在天界，都没有见过真正的花。”

　　润玉道：“那不若改日带你去广寒宫悄一瞧桂花？”

　　“可广寒宫就只有桂花，哪比得上花界百花争艳的娇艳美丽啊。”

　　“便也无法，花界叛出天界，到底让天界丢了脸面，两界之间一向不相往来。”

　　暮芊芊眼神黯淡了，却还是不死心：“那，可以偷偷去吗？”

　　“当真想要去花界？”

　　“嗯嗯！”

　　她竟不是玩笑话，润玉心下迟疑：“若只是想要看花，我也可带你去人界，你之前也一直说，人界的美食甚多...”

　　“好！”

　　暮芊芊说完才发现她的反应有些过激，“就...我初化人形嘛...天界的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了实在有点烦腻，能出去玩当然开心了。”

　　还一副严肃姿态发誓：“润玉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他当然知道她有多怕自己给他惹麻烦，自幼兽形态被叔父逮到一回后，那般活泼好动的人，竟真的按捺得了自己老老实实呆在清冷的璇玑宫，即使想出去玩闹，也不过是随他去往布星台，看他数年如一日的施星布月。

　　润玉好笑道：“你若三日之内能够正常行走，我便带你下人界。”

　　！！！

　　暮芊芊瞪大了眼，怎么这样？

　　“你自天...”润玉停了停，有几分斟酌，方道：“自你替我挡下母神的那一掌，身体便虚弱至今未完全恢复，把精力都放在修炼上才好。”

　　“若是连行走都不会，我便不能带你下凡。”

　　“啊啊啊，去去去....”

　　眼看润玉起身，一副她不同意就没戏的态度，暮芊芊整个人都拽住润玉的腿，委屈退让可怜兮兮：“去人界，带我去人界玩儿...”

　　“既然如此，不如从现在就开始练习。”

　　练...个鬼啊，就会得寸进尺，之前说过化形就带她去的。

　　润玉刚把暮芊芊从地上拉起来，她竟趁他不注意，一个倏忽又变回了魇兽形态。

　　自受了业火的焚烧后她的本体便不再生长，是以此时，一只小小萌萌的魇兽蹲在润玉脚边蹭啊蹭，

　　“从明天开始好不好，今天芊芊好累的...”

　　这话说得违心至极，自受伤之后，她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昏睡状态，两千多年有多半都是睡过的，仗着魇兽以梦为食就肆无忌惮，也好意思喊累。

　　然而润玉就吃软啊，她一变回魇兽形态，对她的羞涩与授受不亲全然没有了。到底是将她抱了起来，还忍不住挂了一丝温润笑意，

　　“好，你若明天不练习，我便亲自去叔父那儿求一根红线，把你....”

　　“不要不要！我不要大老虎！”

　　润玉笑着不言，由着她误会。

　　怎会把你绑给大老虎呢，要把你和我绑在一起，永远都把你绑在璇玑宫。

　　想到这里，谁也不会发现，润玉面色渐变，搂住暮芊芊的手都微微颤抖；他竭力压制着，全身上下都叫嚣着要亲手把她撕碎的欲望。

　　暮芊芊早就慌了，月下仙那时候给她留下的阴影难以湮灭，太可怕了，哪里还注意得到润玉的异样。

　　魇兽脑袋不由靠在他胸前，天界无人间四季的温度转变，仙人们都衣衫轻薄。等润玉走动时，暮芊芊的脑袋难免晃动，鼻翼间呼吸嗅到的，全是独属于润玉气息的味道。

　　如做梦一般厚厚的安全感，在润玉怀中沉迷得七荤八醋。

　　行走间风姿仪态自成风景，感觉到怀中人的亲近依靠，润玉心情尚好。

　　这样，她就整个人都是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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