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淡化,芳菲尽谢,时间遥遥一过数千年。
这千年时光之中,天界众仙皆知大殿下润玉因误伤了旭凤二殿下而被天后幽闭于璇玑宫,从此少见于人前。
天界向来自持清心寡欲,即使有那八卦心思,众仙也不敢摆到台面上来议论。只是看那二殿下本就天资皎皎,此后愈加勤奋刻学,其修为扶摇直上,令人艳羡惊叹。
不过这修生养息的时间长了,六界之中总有些祸患。
花界自花神仙去后便不参与六界琐事,最为安分;但妖界和冥界却时有摩擦,互相侵犯内权纷挣不断不说,更不断骚扰人界,企图将之吞并纳为麾下。魔界也是暗中蛰伏,蠢蠢欲动。
六界之中,以凡人最弱,却又以人界所在最为引人。风景万千,文蕴悠久,其存在也是制衡六界的关键点,天帝自然不能放任。
但各界皆不过是暗地里的争端,堂堂天界一众上神,论谁亲自出马都太过大张旗鼓,少年天资的旭凤便是最好的人选。
一场场大大小小的战役,凭旭凤的实力,胜不是问题,但总归明里暗里的偷袭防不胜防,受伤在所难免。跟随他的将士们便亲眼见证了一个细皮嫩肉的殿下,在战场中沐浴成一代战无不胜的战神,那一身的伤疤便是他打拼的证明。
战神的名号日渐在天庭传开,荼姚甚感欣慰,此番旭凤深得民心,日后的帝位才能稳定。
原本清癯而唇红齿白的秀气少年,如今胄甲加身,变得气宇轩昂。
荼姚欣喜之余,却窥不见旭凤故意隐藏的伤痕。本就是不足挂齿的伤害,旭凤自然不愿母神为自己担忧,她不知道,便不知道的好。
这一次,是妖界暗中放出凶猛的上古神兽饕鬄,欲要搅得六界烦扰不宁。其他几界都有各自的结界保护,况其法术盛行,唯独人界,甚少沾染修行,防备力量最弱,那饕鬄便在人间肆意作乱。
多年的作战,旭凤不会畏惧一个饕鬄,然而此次,他心中有所谋虑,是让那人出来的最好时机。
九霄云殿,仙雾氲染,天帝于宝座之中正襟危坐,一旁的荼姚对着首下的儿子笑颜叮嘱道:“此次饕鬄作乱人界,不比在其他几界,我儿切忌,万不要牵连了那不会法术的凡人...”
荼姚笑颜未退,却听座下的鼠仙行礼进谏道:“陛下,小仙认为,此举恐怕不妥...”
“鼠仙,”
荼姚笑脸顿失,正要训斥,冕旒后的太微将眼神放看过来:“鼠仙认为,有何不妥?”
鼠仙叠手道:“二殿下战神的名号早已威名远扬,若是让其它各界知道我天界竟如此明目张胆的让二殿下帮助凡人,怕会让各界认为,我天界收服饕鬄是假,要借机收服人界才是真。”
话完,鼠仙于大殿之中恭敬垂立,一副我为天界的模样。
太微幽色渐重,荼姚恼羞薄怒,可到底还是顾忌天后的仪态:“鼠仙便是言重了,旭凤至今还是上仙的仙衔,怎地会惹来那言过其实的非议?”
等的就是这句,鼠仙俯垂的面上,唇角微笑稍纵即逝:“如此说来,倒是小仙愚昧了...”
“不过既依天后所言,二殿下未上升上神,那这战神的名号便是僭越了,这般不规不矩,更是有损我天界名誉,若是传出去,怕不是让各界耻笑我天界,是个不欲等级规制,任意颠倒之地?”
众仙皆知鼠仙醉翁之意不欲此,太微稍有不欲,还是凝神垂问:“那依鼠仙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回禀陛下,二殿下为天界连征累战,战神之名自是当得,只不过是碍于还未晋升上神。”
鼠仙抓紧时机:“以往是二殿下战事吃紧无可脱身;既然如此,二殿下何不趁此收服饕鬄的机会,入那因果天机轮回盘,前去人界把晋升之劫历经一番呢?”
“如此一来我天界不过是二殿下界历劫之时顺道一助凡人,也算是师出有名,不必再受六界非议。”
鼠仙话落,大殿上议论纷纷,前排显眼的月下仙人一听就急了,同席的缘机仙子倒是老神在在,漫不上心模样。
荼姚自是满面怒容驳回:“此举万不可行,旭凤入了因果天机轮回盘,届时不过凡人一个,如何是那上古神兽饕鬄的对手?”
众人于自己争执不下,鼠仙的话却是正和了旭凤心意。无人注意,那向来一副少年持重模样的人,面上压着一道如此甚好的笑容。
旭凤上前进言,绝无私心之意一般:“父帝,儿臣旭凤愿入因果天机轮回盘,历上神晋升之劫。”
“旭凤!”荼姚不可理喻地看着他,再要出言规劝,太微面上赞赏:“你可想清楚了?凡人之力在饕鬄面前,可抗之力甚微。”
“儿臣想清楚了,”
旭凤躬身抷手,复又抬头:“但依父帝所言,饕鬄凶猛异常,凡人之力不可抗衡,儿臣便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太微倒有趣味。
“儿臣自知一己之力无法对抗饕鬄,然若是让天界各位上神插手此事定会惹来非议。所以可否请父帝,解除兄长的禁制,让他助孩儿一臂之力。”
所谋之事,竟是如此?
荼姚面目险些皲裂,面前看似人畜无害的旭凤行事竟如此蠢钝!
天后切齿直视旭凤,憎恶之意甚是明显:“凤儿莫不是糊涂了,那逆子千年前对你何之恶毒,你竟都忘了?还敢让他来护你,若是他暗中出手呢?”
“天后,”
太微的声音不怒自威,“千年前的事如何,本帝和众仙家自有评判,天后又何苦误导凤儿。”
“如今旭凤将要去往人界历劫,还要对付饕鬄,总得有人护他助他,润玉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又或是,”
太微徐徐看向荼姚,目间威压显露:“天后意要润玉呆在璇玑宫一辈子?”
“不敢!”
天帝发言,荼姚纵有万千怒意,也得克制下来,只是尽显不甘。
如此,太微面向旭凤诺言:“旭凤,你便前往璇玑宫,与润玉商量此事。想必他那星宿之法也该参透了,这夜神之职,也不该悬空下去。”
欣喜至极,久经战场的旭凤,此时倒像个纯良的小孩,心间真心实意的欢喜难以隐藏,面上含笑:“谢父帝。”
这般反应叫荼姚看在眼里,更恼愤他的不思进取不谋手段。
庭会散议后,走出九霄云殿,天界仙家往来之间,水神洛霖站在南天门显眼处:一身水蓝衣裳,银色绣织而成的长袍滚边宽厚,自有一番沉稳冷静。
鼠仙其后而来,见水神停下,心知对方等他,也不避让,大方上前:“有劳水神费心等候,不若到小神洞府一聚,续一续前日未尽的棋局?”
“不必了,不过几句逆耳之言,此处一说便罢。”
水神目视鼠仙,语气淡淡:“你们便如此肯定,将那孩子卷入天界纷争,能护得住他?”
鼠仙轻笑:“上神又如何确保,蜷缩避让就能平安无虞?当年洞庭湖的惨象上神亲眼所见....”
“够了!”
水神不欲渗入:“你们若是执意,本神便不再多言,却是需要清楚,这天地间的更替,岂是轻易达成的。”
鼠仙垂眸不言,洛霖的固执和所求,向来难以说服。
二人的长发在风中微浮扰动许久,洛霖叹道:“好自为之吧。”
言毕离去,背影一身清寒。
鼠仙一人对着南天门,许久,视线上移直通向九霄云殿,云雾涌动中,想起那种种过往,无声嗤笑。
我又岂不知,前无未来,不知归向。
然而洛霖啊,这一世太长,你我都太过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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