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令诚的眼睛里散发着幽幽的光辉,他的表现时而胆小如鼠,又突然异常的大胆冒进,在没有任何把握的情形下,仅凭只言片语就敢做下招安叛军的决定。秦晋本以为把握住了这个阉宦的脾气秉性,可看他此刻的表现,又不由得糊涂了。
“如何,秦少府还有甚迟疑的?如能招安这个乌护怀忠,叛军去一臂,**增一臂,此消彼长,何愁叛军不靖?袭击岘山粮仓不也有了现成的助力?”
秦晋不得不承认,这个在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边令诚的确有些魄力,成就他的不是靠算无遗策,而是那种富于冒险的赌徒性格,但性格因素使然,又使他大战临头时,不敢孤注一掷。总之,这阉宦就是一个矛盾而又反复无常的人。
“实不相瞒,同罗部与我新安团结兵曾有殊死大战,他们的首领咄默被斩首于新安。胡人没有忠于国家公器的习惯,但极重私恩,乌护怀忠以前不知下走的真实身份,或许对下走还有些好感,一旦得知真相,岂会善罢甘休?”
林地外的呼唤声在继续着,那些同罗部的人没有得到回应,仍不甘心。
“瞧瞧,那些胡儿还不肯走,明显有求于足下。新安的事,索性就瞒到底,等到奇袭岘山之战成功,让他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大势已成,还怕他们翻脸?”
边令诚嘿嘿笑着,似乎在为秦晋打气,“蕃兵人数比咱们没多几个,就算他们怀有异心,相信以新安军的战力,将其击退也没问题……”
眼见边令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晋已无话可说,便派人出去与那乌护怀忠联络。还是郑显礼多了个心眼,又暗暗嘱咐了那出去联络的探马几句。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众人惊讶的瞧见,乌护怀忠竟然只身一人随着探马军卒往林中而来。
“秦兄弟,总算寻着了你,俺是来借兵的。”
刚一见面,这位出身自同罗部的蕃将,便直言道明了来意。而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秦晋身侧的紫袍人身上。乌护怀忠当然知道,唐朝三品以上官员方可穿紫袍,便不由一愣。
有精兵强将在侧,边令诚的气场十足,没等秦晋答话便率先道:“某乃大唐天子驾下监门将军,”说着又一指秦晋,“这位是弘农郡长史,不知足下欲借兵何为啊?”
乌护怀忠的表情并没有秦晋想象中那么惊讶,而是从容说道:“早就觉得秦兄弟应与**有关联,只想不到竟是弘农郡长史,既然如此,俺就送秦兄弟一桩大功劳!”
乌护怀忠早在与秦晋分道扬镳时,就已经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因为按照常理,他们应当向东南或者向东而走。秦晋所部却反其道行之,在短暂的向南行进之后,又骤然改变了行军方向,一路向西急驰而去。
秦晋又询问乌护怀忠,究竟发生了设么让他冒险赶来向**借兵。
乌护怀忠叹了口气:“崔乾佑杀我吐迷度兄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吐迷度是同罗部首领咄默的幼弟,此前曾在新安一战时负伤,不想最后竟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其实早在鸿胪水畔的战斗中,同罗部的表现就很奇怪,他们明明有机会逃走,但还是选择了加入战团,其中竟还有这一层因由。
乌护怀忠简单的讲述了一遍经过,吐迷度如何在李万忠部夺马时被流矢射中而亡。
“足下当真无双义士!”边令诚适时的赞了一句。但乌护怀忠似乎对这位紫袍宦官兴趣寥寥,始终不拿正眼看他一下,只期待的盯着秦晋。
“俺本来打算翻过岘山,到渑池去,不想却偶然发现了崔乾佑于岘山中设置的粮草集散地。但碍于有数千兵马把守,一时不得法,只好往西来寻秦兄弟帮忙。”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崔乾佑好像志不在虢州,陕郡方向当有一支伏兵,不知意欲何为。”
秦晋则一字一顿道:“既然乌护兄弟已经猜到秦某是大唐命官,何不就此反正归附大唐,由此两家合在一处,才名正言顺。否则有监门将军在此,即便你我有私交在先,只怕……”
虽然这么做有些趁人之危要挟的意思,但秦晋还是表明了他的态度,只有先归附,才能谈合兵。
乌护怀忠爽快利落,“只要能为吐迷度兄弟报仇,俺麾下的部族勇士现在就重归大唐!”
“好!请监门将军为证!”乌护怀忠的爽利态度让秦晋心头顿时一松,又将边令诚抬了出来。
双方一拍即合,边令诚自觉大事成了一半,声音中透露着不加掩饰的兴奋,要求立即赶往岘山粮仓,秦晋寻着一个机会,与郑显礼碰了个头,“阵战之时,寻可靠的人以重弩射杀这个阉竖!”
秦晋之所以不用团结兵,而用郑显礼,全是因为郑显礼的部下均为安西老军,在临战时失手的几率要更小。
一支临时拼凑的奇袭人马沿着山垣又转向东,直往岘山而去。秦晋与郑显礼麾下合计有将近二百人,边令诚所领的残兵也有百十人,再加上乌护怀忠麾下的三百多人,这支人马共计六百多人。
经过半夜急行军,又避开虢州,在子正时分,抵达岘山山谷外围。
这时,边令诚叫住了秦晋,“奇袭至关重要,一点疏忽都要不得,某决意亲领百人在此断后,秦少府与那蕃将尽管去,一旦火起某便提兵接应!”
秦晋愣住了,想不到边令诚竟如此狡猾,他哪里是等待火起时断后接应,分明打算见势不妙就要开溜。但秦晋没有任何立场可以强行命令边令诚行军作战,现在奇袭岘山粮仓又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就算想对这阉竖用强也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依将军所言就是!”
……
李万忠刚刚发落了几名敢于顶撞的汉将,由于鸿胪水之战的失败,他被崔乾佑打发到岘山中守粮仓。到这里就等于再与战功无缘,守粮仓的差事做好了没有功劳,做不好一旦出了丁点纰漏,等着他的都将是难以接受的处罚。
从崔乾佑的心腹爱将,突然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人物,李万忠一时间难以接受这种转变和落差。
“镇将何须沮丧,行军打仗都是粮草为重,崔将军如此安排,表明他仍旧信任和看重将军,否则又怎么可能将决定大军命脉的粮草交给将军来看管呢?”
尽管部下的说法句句在理,但就是心里不舒服,凭什么其他人都能够在阵前斩敌立功,他却只能窝在山沟沟里吃雪喝风?但李万忠也只敢牢骚几句,不敢再有放肆行动。
李万忠清楚,崔乾佑将粮仓设置在这个山坳里自有他的用处,围住虢州不过是以此做诱饵,真正的目的是将坐守陕州太原仓的二十万**一一引出,在路上将其分批消灭掉。只要击败了高仙芝的二十万**,太原仓的物资粮食,便足够再组建一支超过二十万人的大军。
眼看着安大夫在元日之后就要登基,立大燕国,这份贺礼有多重,用脚趾头都能想的明白。
粮仓设在此处,图的就是距离虢州与陕郡的伏兵距离相当,以使本就紧张的粮草减少损耗。
实际上,安禄山在进入洛阳之后,并不急于进攻关中,洛阳城中的党羽亲信又都在张罗着新帝登基,求爵求官,根本就没人顾得上其他事情。因此,同罗部在新安城下吃了大亏,洛阳城的反应一慢再慢,最后连孙孝哲都在新安城下惨败。
崔乾佑的进军实际上也失去了洛阳方向强有力的支持,对他最明显的影响就是由洛阳方向运送来的粮草时有供应不足,否则此次奇袭也不至于如此精打细算。
“镇将,谷外来了一队人,是陕郡方面提粮的。”有亲卫在帐外禀报。
李万忠正心绪不佳,便不耐烦的道:“军中规矩,天黑后之后不开辕门,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吧!”
但那亲卫却迟疑着没走,“回禀镇将,这些人有崔将军的金令牌,说是,说是军中急务,必须连夜起运!”
“他娘的,伺候人的活计真不好干!”李万忠骂了一句,他无意难为对方,万一误了大事,最后不还是要着落在自己头上?只交代着:“告诉书吏,将金令牌堪和仔细了,否则出了问题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警告几句,打发走了亲卫,李万忠大剌剌躺在榻上,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他才懒得去亲力亲为,否则养了那么多书吏、佐任都是吃白饭的吗?
陕郡方面子夜来提调粮草,很可能是那里即将有大战发生,想到这些李万忠心里就忍不住犯痒,恨不得插翅飞过去,杀个痛痛快快!
胡乱想着,睡意阵阵袭来,李万忠的眼皮越发沉重,他十分羡慕那些可以持金令牌行事的人,至今为止能够手持金令牌的人也屈指可数,只要是崔乾佑的部众莫敢不从。
陡然间,李万忠一骨碌起身,他忽然想到,那竖子手中也有崔乾佑亲送的金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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