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郡长史?
秦晋看着边令诚,满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将军不是在说笑吧?”王孝玄也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等大事,某岂会说笑?出京时敕书已经到了门下省,说不定现在中使已经出了长安城。”
边令诚一本正经说的煞有其事,也由不得众人不信,天子将秦晋从一个九品小吏擢升为正五品的长史,这种前所罕见的用人手段已经有数十年没人见过了。据说只在天子刚刚继位,准备修内政,拓疆土时,才有过一段大规模越级提拔人才的时期,但像这种连越六级的情况还是头一遭听说。
“只有一件事,足下还须向圣人解释,因何放弃了新安。”边令诚不在乎秦晋为何放弃了新安,可天子一定在乎。坚守一座城,可以振奋人心士气,放弃一座城说不定就会带来难以想象的负面影响。
如果天子得知了秦晋已经主动放弃新安,逃了出来,就算理由再正大光明,说的再好听,终归是做了逃兵,还能保持对他的欣赏和重用吗?边令诚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秦晋一时语塞,不知再如何应答,因为他分明从边令诚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味道,同时也诧异,此人一直以开明面目示人,何以变脸如此之快?还有他口中的弘农郡长史,究究竟是真是假,毕竟这种越级提拔的情形也太过匪夷所思。
就在众人默然不语的时候,王孝玄临时召集了十名步卒,又有几分难为情的向秦晋提了一个不情之请。
“敢请秦少府借马十匹,将来一定,一定加倍奉还!”
秦晋一挥手,示意部下分出十匹战马来交给王孝玄,反正他们一人两马,少了十匹马一样不影响长途奔袭,快速转移的能力。
“多谢秦少府援手!”
“都是为了国家公器,何须言谢?”
王孝玄没想到,秦晋能这么痛快就分出了十匹战马,要知道十匹战马换成钱绝不是小数目,一个小小的县尉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不禁立时又刮目相看。
这让王孝玄又重新审视了面前的新安县尉,最初他只是单纯对秦晋的相救报之以感谢,后来见此人对边令诚多有阿谀奉承之意,又心生厌恶。因而边令诚命令他往潼关内求援兵时,才冷面索要证明身份的印鉴。现在,对方毫不在乎那些龃龉小事,待之以坦诚,反而让王孝玄有些歉疚。
眼见着右威卫中郎王孝玄将带着人离开,郑显礼的目光中开始流露出迫不及待的杀意,定要杀了这老阉竖,替封常清报仇解恨。
“如果某没记错,秦少府应是去岁进士及第而出仕的吧?允文允武,连圣人都赞不绝口。”
边令诚忽然又和秦晋套起了近乎,他对秦晋的情况信手拈来,足见其曾做过一些基本的了解。
这种明显示好来的太突然,只让秦晋觉得边令诚是个喜怒无常,情绪很不稳定的人。同时,听到此人提及进士及第,又是一阵心虚。他虽然完整的继承了原本那个秦晋的记忆和头脑中的知识,但有一样却偏偏没能继承下来。
那就是诗词歌赋的能力!
唐朝考取进士的难度极高,除了一般的经义与时务,更看重考生的诗词歌赋。换言之,诗词歌赋就是,决定着成千上万考生能否脱颖而出,进士及第的关键科目。
在唐朝这种律诗盛行的时代,如果有人让他即兴赋诗一首,岂非立马就要现了原形?若是换了明经科还可以借口诗才拙劣,但秦晋是进士及第,就不能用这种理由来搪塞。
好在边令诚突然间和秦晋拉近乎,并非是让他作诗,而是另有目的。
“秦少府不必等王孝玄回来,现在护着某往陕郡去便是!”
秦晋大为讶异,万想不到,边令诚竟也存了打发走王孝玄的心思。
“将军这是何故?下走这百十人并不能保护将军完全。”
边令诚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当初某在西域,动辄长途奔袭数千里,哪个又敢说战场上能百分百保性命无虞了?直管走便是,只要平安到了陕郡,某自会为足下在圣人面前筹谋。到时别说保住区区一个长史,就算成为郡太守也未必不能!”他只不断的强调当年在西域时,何等临危不惧,对甩开王孝玄的的原因却只字不提。
郑显礼对边令诚的底细再熟悉不过,他说的这些得意事,又有哪一件不是借了高大夫的光?如果没有高仙芝,仅凭他这个阉竖,又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来?他甚至开始示意部下,随时做好击杀这阉竖的准备。
“有动静!”
负责警戒的探马压低声音发出了警告,所有人都摒心静气,万一是叛军领着人去而复返,那形势便不妙了。
其实,次从王孝玄走后,秦晋便在心里一直转着击杀边令诚的念头,谁知还没等寻着合适的机会,便又有不速之客突然而至。
“是蕃兵!”
蕃兵与**的铠甲制式相同,但脑袋上的髡发却是最明显的区别。
“快,快,都隐蔽好!”
“管好自己的战马,别弄出动静来!”
幸亏雪下的越来越大,及时掩盖了路面上激战过后的残迹,那股蕃兵很明显发现了战斗过的痕迹,对四周极为警惕,但似乎并未发现潜藏在林中的秦晋所部,以及边令诚与百十**残兵。
面对突然而至的蕃兵,一个主意在秦晋的脑中成型,便对身旁高度紧张的边令诚低声道:“下走有个主意,请将军决断。”
边令诚的注意力都在林地外面的蕃兵身上,对秦晋的话有点心不在焉,只机械的答道:“甚的主意,说吧!”
“下走偶然得知了崔乾佑的存粮之地,就在岘山的山坳中,如果能趁机将他的粮草一把火烧掉,虢州之围便立时可解,在陕郡**的攻击下,大败亏输也未可知!”
“甚?崔乾佑的粮草?”边令诚重复了一句才陡然醒觉,秦晋竟是在献计呢,他就像闻到咸鱼味的老猫,眼睛骤然就亮了起来。
边令诚一生只爱两样东西,一个是权,另一个是钱。其中钱可以拿权换,而权他却只能拿战功来换。
在大唐天子李隆基身边的人,没有随随便便就可以身居高位的,要么以姻亲上位,如杨国忠。要么以亲信得宠,如高力士、王毛仲之辈。还有一种就只有凭借能力,张说、李林甫、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都是这种人。
边令诚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这三种条件都不具备。若照此下去,也只能一辈子默默无闻做个宦官,但老天还是眷顾他的,给了他一次机会,那就是监军西域,他也成功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常常借助外人之力来攫取战功,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官至天子十六卫军之一的主官,监门将军。
如果能借着烧掉岘山粮草的机会,击败崔乾佑,这个功劳绝不算小。据边令诚所知,封瘸子在洛阳就是屡屡败在此人手中,如果他能借助秦县尉的力量成就这份功劳,他在天子眼中的地位将愈发重要,说不准哪一日取代那个老不死的高力士也未可知呢!
一想到得意事,边令诚对前方驿道上蕃兵的恐惧就淡了不少。
“秦少府可有几分成算?”
秦晋正待回答,却一阵陡起的惊呼打断。
“糟糕,暴露行藏了!”
秦晋只觉心头一紧,果见两三里外驿道上的蕃兵在向他们藏身处张望,而且还有不少人已经持弓在手,将箭矢搭在弦上,随时准备射击。仔细观察,蕃兵的数目并不多,仅在三四百人上下,秦晋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是小股游勇,以他麾下的团结兵当还有一战之力。尤其现在敌明我暗,对方不辨虚实,断然不会贸然攻击。
但暴露了行藏总归不是好事,万一再招来大队人马,形势便真的愈发糟糕了。
“咦?看那个大块头,是不是乌护怀忠?”
“好像,好像就是他!”
同罗部那个叫乌护怀忠的蕃将给众人印象深刻,凭借一个人的勇武之力能在军中左冲右突,杀伤无算,也当真是罕有!
“秦兄弟,秦兄弟,是你吗?如果是你请出来一见!”
乌护怀忠在驿道便徘徊了一阵,忽然冲着他们所在林子的方向喊了起来。
“少府君别回应,小心上当!”
郑显礼反映的最快,立即提醒秦晋要小心谨慎应对。只有边令诚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听他们的对话,似乎认识外面那个蕃将,但好像又怀着深深的戒备之心。
“这是甚的情况,秦少府明白说说!”
与此同时,一丝狐疑在那细长的眼睛里流露了出来。勾结蕃将,实在可疑的紧。
于是,秦晋避重就轻的将在崔乾佑营中的离奇遭遇讲述了一遍,这些事没有必要瞒着边令诚,仓促间临时编个谎言反而容易漏洞多出。
“竟是如此!”边令诚迟疑着,看向林子外面驿道上魁梧的蕃将,忽然语速又加快了,“此子既然与崔乾佑有仇,何不替朝廷招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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