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镜

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

许明远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水花在他靴边溅开。城西旧货市场在雨中显得格外萧条，大多数摊主早早收摊，只剩下零星几个摊位还支着防雨棚。他抬手看了看表——下午四点十七分，天色却暗得像傍晚。

"这鬼天气。"许明远嘟囔着，将冲锋衣的帽子又往下拉了拉。作为民俗学研究生，他坚持每周六来旧货市场"淘宝"的习惯已经三年了。导师总说他太过执着于实物考证，但许明远坚信，真正的民间传说就藏在这些布满岁月痕迹的老物件里。

市场尽头，一个从未见过的摊位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个简陋的雨棚，四角用竹竿撑着，棚布泛着可疑的黄褐色，像是被什么液体长期浸染过。棚下坐着个佝偻的老太太，身上裹着件不合时节的藏青色棉袄，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

许明远走近时，闻到一股奇怪的腐木气味。老太太突然抬头，他不由得后退半步——那双眼睛浑浊得几乎分不清瞳孔和眼白，眼睑却异常红润，像是刚被鲜血浸染过。

"小伙子，淋雨伤身啊。"老太太的声音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她脚边放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物件，形状圆润。"来看看这个？老物件，保真。"

许明远蹲下身时，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在红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老太太枯枝般的手指缓慢地解开布包，动作僵硬得不像活人。

露出的是面铜镜。

镜面氧化严重，布满黑色斑点，但边框保存完好——那是一圈精雕细琢的人脸浮雕，约莫十二三个，男女老少皆有。许明远凑近细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每张脸的表情都扭曲到极致，嘴巴大张着，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尖叫。更诡异的是，当他移动角度时，那些浮雕的眼睛似乎一直在追随着他。

"这...是什么年代的？"许明远强作镇定地问。

老太太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咸丰年间的老东西，祖上传下来的。"她指甲轻叩镜框，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叫'留魂镜'，能留住人的魂魄。"

许明远心跳加速。他在导师收藏的《江淮异闻录》中见过类似记载——有种邪术能将活人魂魄封入镜中。但那些只是民间传说，从未见过实物。

"我能拍个照吗？"他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对准铜镜。屏幕却显示一片漆黑，像是镜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调整角度，检查镜头盖，甚至重启手机，依然如此。

老太太发出嘶哑的笑声："这镜子不爱照相。"

许明远的手有些发抖。他小心地触碰镜面，指尖传来异样的寒意，不是金属的冰凉，而像是触碰到了某种活物的皮肤。当他准备缩回手时，镜面突然闪过一道人影——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子，长发遮面，站在他身后。

他猛地回头，雨水模糊的巷子里空无一人。

"多少钱？"许明远听见自己问，声音干涩得不像是自己的。

老太太从棉袄里摸出个褪色的红木匣子，匣盖上用金漆写着"照影留魂"四个字，漆已经剥落大半。"三百，连盒子一起。这盒子是后来配的，原来的早就..."

话没说完，一阵狂风掀翻了雨棚。老太太手忙脚乱地去抓棚布，许明远趁机再次看向铜镜。这次，他清楚地看到镜中映出的不是雨巷，而是一个昏暗的房间，角落里似乎蜷缩着个人影。

风停了，老太太已经重新固定好雨棚。许明远数出三张百元钞票，老太太接钱时，她的手指异常冰冷，指甲泛着青灰色，像是死人的手。

"记住，"老太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别在子时照镜子。"她凑近许明远的耳朵，呼出的气息带着腐臭味，"镜子里的'他们'，那时候最清醒。"

许明远挣脱开来，将铜镜匆忙塞进背包。走出几步后，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雨棚下空无一人，只有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正慢慢被雨水冲散。

回公寓的路上，雨越下越大。许明远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但每次回头都只看到被雨水模糊的街灯。他的背包异常沉重，仿佛装着的不是一面铜镜，而是一块墓碑。

公寓是租的老式洋房二层，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呻吟般的声响。进门后，许明远将铜镜放在书房的橡木桌上，开了所有的灯。铜镜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古旧，镜框上那些人脸浮雕似乎比在市场时更加鲜活，嘴角的弧度更加夸张。

他用专业药水小心擦拭镜面。随着黑色氧化层褪去，镜面逐渐显露出原本的光泽。奇怪的是，镜中反射出的书房景象比实际要暗许多，像是隔着一层薄雾。更诡异的是，书架上几本红色书脊的书籍在镜中变成了暗褐色，而桌上那杯热茶在镜中却结着冰。

许明远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镜中。这次他注意到镜子的边缘处，有个模糊的人影正从镜中世界的门缝向里窥视。当他定睛看去时，人影又消失了。

"一定是太累了。"他自言自语道，却不敢再看镜子一眼。他找出块黑布将铜镜盖住，又觉得不放心，最后把它锁进了书柜最下层的抽屉。

夜深了，窗外的雨声变成了某种有节奏的敲击，像是有人在轻轻叩打玻璃。许明远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他听见书房传来细微的刮擦声，像是长指甲在木头上缓慢地划动。

"只是老鼠..."他对自己说，却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刮擦声停了。紧接着，他清晰地听到抽屉被拉开的声响，然后是黑布落地的窸窣声。

许明远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抓起手电筒，轻手轻脚地向书房走去。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正好照在那面铜镜上——黑布已经落在地上，镜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最恐怖的是，镜中没有映出书房，而是显示出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四壁贴满黄符纸，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镜片。房间中央，一个穿红色嫁衣的女子背对着他，长发垂至腰际。

许明远的手电筒掉在地上，发出巨响。镜中女子似乎被声音惊动，开始缓缓转头——

就在她的脸即将转过来的瞬间，许明远冲上前，用黑布重新盖住铜镜。黑暗中，他听见镜子里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接着是指甲刮擦镜面的刺耳声响。

他颤抖着将铜镜塞回红木匣子，用胶带缠了三圈，然后锁进了衣柜最深处。做完这一切，许明远瘫坐在地上，心跳如雷。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照进卧室，在墙上投下树枝的阴影，那影子看起来像极了无数向上伸展的手臂。

许明远不知道的是，衣柜里，红木匣子上的金漆"照影留魂"四个字，正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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