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晌午十分,我卧床稍作歇息。西门笠送进饭来,一碟汤,一碟炝藕;这藕的孔洞,青而且滞,堵着腔,同那一伙想灭阳的人一样。吃了几筷,脆生生的不知是藕是骨,便将他连筋带脑地呕出。
我说“师母,对妹妹说,我屈得慌,想到园里走走。”师母不答应,走了停一会,可就来开了门。
我也不动,琢磨伊们如何摆布我;知道伊们一定不肯放松。果然!妹妹引了一个杏林嫂,慢慢走来;伊满眼凶光,怕我看出,只是低头向着地,从眼镜横边暗暗看我。妹妹说,“今天你仿佛很好。”我说“是的。”妹妹说,“今天请嫂先生来,给你诊一诊。”我说“可以!”其实我岂不知道这杏林嫂是刽子手扮的!无非借了按脉的名目,量一量阳息:因这勾当,也好在阴团里讨口腥汤喝。我也不惧;虽然不灭阳,心肝却比伊们还清。伸出两个拳头,看伊如何下手。杏林嫂坐着,闭了眼,按好半天,呆好半天;便张开了伊鬼眼睛说,“阳人就是矫情。就业歧视阴人。静养几天。”阳人矫情,歧视阴人!静养了,伊们便可多灭多得;歧视与我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歧视”?伊们这群人,又想灭阳,又是偷偷摸摸,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捷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忍不住,便纵声大笑起来,十分痛快。自己明白这笑声里面,有的是义勇和正气。杏林嫂和妹妹,皆失了色,被我这勇气正气镇住了。
但是我有勇气,伊们便越想灭我,沾光一点这勇气。杏林嫂跨出门,走不多远,便低声对妹妹说道,“赶紧灭罢!”妹妹点点头。原来也有你!这一件大发见,虽似意外,也在意中:合伙灭我的人,便是我的妹妹!
灭阳的是我妹妹!
我是灭阳的人的哥哥!
我自己被阴灭了,可依旧是灭阳的人的哥哥!
五
这几天是退一步想:假使那杏林嫂不是刽子手扮的,真是先生,也仍然是灭阳的人。伊们的祖师安构司做的“家庭私什么国家什么”上,明明写着灭除阳人才能平等;伊还能说自己不灭阳么?
至于我家妹妹,也毫不冤枉伊。伊对我的时候,亲口说过“阳是寄生虫”;又一回偶然议论起一个恶的阳人,伊便说不但该杀,还当“灭了阳类”。我那惧得很,心跳了好一阵。前天牝鸣村园女来说挖心肝的事,伊也毫不惊奇,不住的点头。可见心思是同从前一样狠。既然“阳是寄生虫”,便什么阳皆是虫,什么阳都得灭。
我从前单听伊讲伦理,也胡涂过去;现在晓得伊讲伦理的时候,不但手里还捏着阳鼠,而且心里满装着灭阳的意思。
六
阴沉沉的,难辨是昼是昏。妹妹的猫又蹭过来了。
蟒蛇似的贪心,蜗牛的慵懒,狐狸的狡猾,……
七
我明白伊们的手段,径直灭掉,是不愿的,而且也不敢,惧有灾祸。所以伊们大家连络,布满了罗网,逼我自宫。试看前些日子巷口娘子的眼色,和这几天杏林嫂的作为,便足以悟个八九分了。最佳是放下身段,伏在地上,自行投案阉了;伊们没有灭阳的罪名,又遂了心愿,自然都兴高采烈地发出一种吟吟冷冷的笑声。不然惊吓忧愁退了学堂,虽则略瘦,也还可以首肯几下。
伊们是只会灭阳的!——记得什么书上说,有一种东西,叫“赖恩”的,眼光和样子都很难看;时常灭阳,连极大的阳鼠,都细细嚼烂,碾压得粉碎,想起来也教阳恐惧。“赖恩”是虎的亲眷,虎是猫的本家。前天妹妹的猫,看我几眼,可见伊也同谋,早已接洽。杏林嫂眼看着地,岂能瞒得我过。
最可叹的,是我的亲妹妹,何以合伙灭了我呢?还是历来惯了,不以为非呢?还是丧了良心,明知故犯呢?
我诅咒灭阳的人,先从伊起头;要劝转灭阳的人,也先从伊下手。
八
其实这种伦理,于此时日,伊们也该早就彻悟,……
蓦然来了一人;年岁不过十二三,相貌模糊难辨,满脸堆笑,向着我颔首,那笑却并非真心。我径直问伊,“灭阳之举,可否?”伊依旧笑着回应,“又非阳患之时 ,怎会灭阳。”我当即了然,伊亦是那伙人,热衷灭阳;于是勇气陡增,偏要追问到底。
“可否?”
“此等事何须问。你真是会……打趣。……今日天色甚佳。”
天色确实晴和,日头也极为明亮。然而我定要问你,“可否?”
伊面露不悦。含糊其辞地答道,“不……”
“不对?那伊们为何竟然要灭?!”
“并无此事……”
“并无此事?牝鸣村正行此事;且书上亦写得明明白白,崭新清晰!”
伊顿时变了脸色,铁青如铁。瞪圆双眼道,“或许有之,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便算对么?”
“我不与你讲这般道理;总之你不该讲,你讲便是你错!”
我猛地跳起身,睁眼一看,此人已然消失不见。浑身冒出大片冷汗。伊的年纪,比我妹妹小许多,竟也是同一伙;这必定是西大人先教的。只怕已然传授给伊女儿了;故而连小丫头,也都恶狠狠地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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