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生香5· 蓝靛画朱

病愈后的第一个周末，沈青梧站在锦云轩后院的老染坊前，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洒在地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她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色卡集，正在比对《蕉荫仕女图》上缺失的朱砂色。

"找到了吗？"江云深从染缸后面探出头，手上戴着靛蓝色的橡胶手套。

沈青梧摇摇头："现代颜料和古法提取的总差那么点意思。"她指着色卡上一处，"你看，这个朱砂偏橙，但原画上的更接近铁锈红。"

江云深摘下手套走过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靛蓝染料气味。他低头看色卡时，一缕黑发垂落在额前，沈青梧莫名想伸手替他拨开。

"确实。"江云深皱眉，"我们库房有批清代矿物颜料，但不知道有没有朱砂。"

"真的？"沈青梧眼睛一亮，"能看看吗？"

江云深嘴角微扬："跟我来。"

他领着沈青梧穿过染坊后院，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前。门锁是老式的铜锁，江云深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熟练地打开。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一排排木架上摆满了瓶瓶罐罐。

"这些都是......"

"祖上收集的。"江云深轻车熟路地走到最里侧的架子前，"染坊传了五代，攒了不少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青瓷小罐，揭开蜡封的盖子。里面的红色粉末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小的晶体光芒。

沈青梧凑近闻了闻："是纯朱砂！"她惊喜地抬头，差点撞上江云深的下巴，连忙后退半步，"这个纯度现在几乎找不到了。"

"能用上就好。"江云深把罐子递给她，"需要多少？"

沈青梧犹豫了："这太珍贵了......"

"放着不用才是浪费。"江云深不由分说地把罐子塞进她手里，"去工作台调色吧。"

工作台设在染坊的东侧窗边，采光极好。沈青梧专注地将朱砂粉与胶液混合，用细棒慢慢研磨。江云深靠在桌边看她操作，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细密的光影。

"手法很专业。"他评价道。

沈青梧头也不抬："大学时专门学过古法颜料制作。"她轻轻搅动着研钵，"不过这么好的原料还是第一次用。"

"试试这个。"江云深突然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瓷瓶，"晨露，调色用。"

沈青梧接过瓷瓶，轻轻晃了晃："你们染坊连这个都有？"

"老染坊讲究这些。"江云深看着她将晨露滴入研钵，"现在都用蒸馏水代替了。"

调好的颜料在阳光下呈现出饱满的锈红色，与色卡上的样本截然不同。沈青梧用细毛笔蘸了一点，在试色纸上画下一道。

"完美。"她忍不住赞叹，"就是这个颜色！"

江云深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要试试染布吗？"

"我？"沈青梧惊讶地抬头，"可以吗？"

"很简单。"江云深已经起身去准备材料，"就当是...报答你的修复指导。"

沈青梧跟过去，看着他取出几块素白丝绸，又搬来一个小型染缸。缸里的靛蓝染料呈现出深沉的蓝黑色，表面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这是......"

"老染缸，养了三十多年了。"江云深语气里带着自豪，"现在新开的染缸很难出这种色泽。"

他示范了一遍染布的基本步骤：浸湿、拧干、折叠、浸染、氧化。靛蓝染料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白布渐渐变成了深邃的蓝色。

"该你了。"江云深让出位置。

沈青梧学着他的样子操作，但布料浸染后却呈现出不均匀的斑驳蓝色。她困惑地皱眉："哪里做错了？"

江云深站到她身后，虚扶着她的手腕："力度要均匀，像这样......"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轻轻带着她的手腕做圆周运动。沈青梧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靛蓝气息，混合着一丝松木香。她的耳尖微微发热，注意力全在那只引导她的手上。

"再试试。"江云深松开手。

第二次尝试果然好多了。布料渐渐染上均匀的蓝色，沈青梧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成果："成功了！"

"很有天赋。"江云深赞许地点头，"晾干后会更漂亮。"

他们并肩站在染缸前，看着布料在空气中慢慢氧化变色。沈青梧突然发现江云深的指尖染上了蓝色。

"你的手......"

江云深低头看了看："常有的事。"他拿起一旁的湿布擦了擦，却只是把蓝色晕染得更开。

"我帮你。"沈青梧接过湿布，小心地擦拭他的指尖。靛蓝染料已经渗入皮肤纹理，一时难以清除。

"没关系，过几天就退了。"江云深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伸手，"你这里也有。"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沈青梧的鼻尖，留下一抹温热触感。沈青梧愣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朱砂。"江云深给她看自己染红的指尖，"像不像胭脂？"

沈青梧的脸腾地热了起来，连忙转身去找镜子。江云深低笑出声，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

"别擦了，越擦越花。"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示意，"对称一点才好看。"

沈青梧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也笑了。阳光洒在两人之间的染缸里，靛蓝的染料映着朱砂的红，在水面上荡漾出奇妙的色彩。

"饿了吗？"江云深突然问，"染坊后面有家小面馆，手艺不错。"

沈青梧看了看时间，惊讶地发现已经过了中午："好啊，我请客。"她晃了晃朱砂罐，"就当谢礼。"

面馆藏在一条小巷里，只有四张桌子，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老板娘见到江云深就热情地招呼："小江来啦！老样子？"

"两份。"江云深指了指沈青梧，"其中一份不要香菜。"

沈青梧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

"上次在博物馆食堂，看你把香菜都挑出来了。"江云深给她倒了一杯大麦茶，"观察力是基本功。"

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很快端上来，沈青梧小口啜着汤，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下周博物馆有个特展，有几件明代服饰，你要来看吗？"

"专门邀请我？"江云深挑眉。

沈青梧低头搅动面条："你对古代织物那么了解......可能会发现我们没注意到的问题。"

"好。"江云深答应得很干脆，"具体时间？"

"下周三下午，闭馆后有个内部预展。"沈青梧从包里拿出邀请函递给他，"可以带一位同行。"

江云深接过邀请函，指尖在烫金的博物馆徽章上轻轻摩挲："我会准时到。"

吃完面走回染坊时，沈青梧染的布已经晾干了，呈现出漂亮的靛蓝色。她惊喜地抚过布面："比想象中好多了！"

"送你了。"江云深帮她叠好，"可以做个手帕什么的。"

沈青梧小心地接过："谢谢，我会好好用的。"她把布料和朱砂罐一起收进包里，"今天真的学到很多。"

"彼此彼此。"江云深送她到门口，"周三见。"

沈青梧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那个......"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真的擦不掉了吗？"

江云深假装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嗯，可能要等明天了。"

沈青梧无奈地摇头，挥手道别。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忍不住回头，看见江云深还站在染坊门口，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举起手挥了挥，指尖的蓝色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沈青梧也举起手回应，突然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也染上了一抹朱砂红。她看着那抹红色，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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