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总是来得突然。
沈青梧站在市博物馆书画修复室的窗前,指尖轻轻敲着玻璃。窗外天色阴沉,雨丝斜斜地打在老梧桐的叶子上,沙沙作响。她收回目光,重新伏在案前,放大镜的冷光映在《蕉荫仕女图》的裙裾上。
“这不对……”她低声自语,手里的细毫笔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画上的仕女裙摆本该是青碧色,可放大镜下,她却发现有几处经纬纹路与整体不符,像是后人补笔时用错了丝线走向。她翻遍了馆内资料,却找不到对应的参考。
“青梧,还没走?”同事王晓琳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有个纹样得确认。”沈青梧头也不抬,指尖轻轻点着画上的细节,“你看这里,经纬走向和整体不一致,我怀疑是后人补笔时参考错了样本。”
王晓琳凑过来看了一眼,摇摇头:“这得找织锦方面的专家吧?咱们馆的资料有限。”
沈青梧抿了抿唇,终于直起身子,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我听说锦云轩有不少明代织物的样本,我去看看。”
“现在?”王晓琳看了眼窗外越下越大的雨,“这天气……”
“没事,我很快回来。”沈青梧利落地收拾好工具,把资料塞进防水布包,顺手从门后抽了把伞。
——
锦云轩是城西的老字号绸缎庄,门面不大,却因收藏了不少古代织物样本而在业内小有名气。沈青梧推门进去时,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咚响,雨丝顺着她的伞沿滑落,在地板上洇出几滴深色的水痕。
店里光线昏黄,几个绣娘围坐在窗边的矮桌前,手里银针翻飞,细密的丝线在她们指尖流转。沈青梧没急着打扰,先走到陈列架前,目光扫过那些陈列的布料样本——明代织锦、宋代罗纱、清代缂丝……她伸手轻轻抚过一匹暗纹提花缎,指尖触到细腻的经纬,心里稍稍有了底。
“要看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她回头,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睛。男人个子很高,肩线平直,身上那件靛青色的棉麻长衫衬得他气质沉稳。他手里还拿着一卷未理完的丝线,指节修长,动作娴熟。
“明代仕女图的裙裾纹样,八达晕锦的经纬结构。”她直截了当,“馆里资料不全,想借你们的样本参考。”
男人没立刻回答,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又落向她手里的放大镜。
“沈青梧?”
她一愣:“你认识我?”
“市博物馆的书画修复师,上个月在《文物》上发表过明代织物染料的论文。”他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江云深。”
她这才反应过来——锦云轩的少东家,非遗缂丝技艺的传承人。她听过他的名字,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
“样本在二楼。”他转身往楼梯走,“跟我来。”
——
二楼是间宽敞的工作室,靠窗摆着几台老式织机,丝线整齐地绕在木架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江云深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册子,递给她。
“明代八达晕锦的样本,第三十七页。”
她接过来,翻开,果然找到了对应的纹样。可仔细比对后,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对。”她摇头,“画上的经纬走向和这个不一样。”
他走近一步,低头看她指的地方。距离忽然拉近,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丝线的清冽气息。
“你确定?”他问。
“确定。”她指着画上的细节,“这里应该是三经三纬的交错,可样本上是两经两纬。”
他盯着她的指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沈老师眼力不错。”
她抬眼:“什么意思?”
“这画被人补过。”他转身从另一个柜子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织物,“真正的明代八达晕锦,确实是三经三纬。”
她接过那卷织物,指尖触到细腻的丝线,心里一震——这才是对的!
“你怎么会有这个?”
“祖上留下来的。”他语气平淡,“不过只剩这一小块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样本和画作对比,终于确认了问题所在。松了口气,她合上册子,抬头看他:“谢谢,帮了大忙。”
他没接话,只是忽然伸手,从她发梢上摘下一片被雨水打湿的银杏叶。
“外面雨大了。”他说。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和肩膀都沾了雨水,有些狼狈。她下意识抬手拢了拢碎发,却摸到一缕湿漉漉的刘海。
“我该回去了。”她低头收拾资料,耳朵有点热。
“等等。”他走到窗边的木架前,取下一盒丝线,“带上这个。”
盒子里是二十四色真丝线,每一束都细如蚕丝,光泽温润。
“这太贵重了。”她摇头,“我只是来借资料的。”
“就当是交换。”他语气随意,“下次我要是去博物馆看织锦,沈老师行个方便?”
她忍不住笑了:“随时欢迎。”
临走时,她发现盒子里有一支丝线上缠着张银杏叶便签,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宋式八达晕锦的经纬走向,或许该由沈老师亲手教我。”
她一怔,回头看他。
江云深站在窗边,雨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眉眼沉静,唇角却微微扬起。
——
雨还在下。
沈青梧撑开伞,走进雨幕里。丝线盒被她小心地护在怀里,像揣着一个还未拆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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