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晤士河的冷风凌冽的吹着,刮割着肺腑,温宁紧紧捏着那张铜版纸海报,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触感刻入骨髓。沈寂消失的方向,夜色浓得化不开,像一团巨大的、吞噬一切的墨迹。
酒店房间内,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暖气片发出的低沉嗡鸣,听起来像某种单调而绝望的挽歌。她将那张皱巴巴的海报颓然扔在床脚,纸张触地,发出微弱而疲惫的叹息。黑暗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下来,沈寂那张在路灯下明暗不定的脸反复在她眼前闪现,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微的停顿,都在脑海里被无限放大、拆解、咀嚼。生存?伪装?风险?这些词语冰冷、坚硬,像碎石一样砸在她的心口,钝痛绵延。
一夜无眠,只有心底荒芜的杂草疯长。
清晨的雾霭浓得像是化不开的铅水,将天空压得低低的,令人喘不过气。温宁像一个被潮水冲上岸的漂流物,漫无目的地走出酒店,朝着大学的方向走去。她需要做点什么,任何事,只要能刺破这令人窒息的、静止的绝望。
沈寂公寓楼下,学生们三三两两,裹着厚重的外套匆匆穿行,每个人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赶着向前。温宁停在街角,像一个闯入异世界的幽灵,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她只是站着,目光粘在那栋线条冰冷的现代建筑上,徒劳地想象着沈寂在里面过着怎样一种她完全无法触及的生活。
一个穿着卫衣、牛仔裤,满头金发的女孩从公寓楼里出来,步履轻快,像一道明亮的阳光。擦身而过时,那女孩却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温宁。
“Excuse me,” 女孩的声音带着探询,像是在确认一个模糊的影像,“Are you looking for someone?”
温宁抬起头,视线与对方相触。是她,照片上那个出现在沈寂身边的女孩。此刻的她褪去了社交场合的精致妆容,显得年轻而随意,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自信。
“Maybe.” 温宁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夜未睡的疲惫痕迹。
女孩歪了歪头,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辨认后的讶异,那讶异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探究。
“Are you… Wen Ning?”
温宁的心脏猛地收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在沈寂的世界里,竟然是被提及的吗?
“沈寂提到过你。”女孩换上了带着些微口音却咬字清晰的中文,仿佛刻意为之,“他说你可能会来。我是艾米,他的…朋友。”艾米脸上带着友善的笑意,但那笑意却未能完全抵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审视。
“他最近很忙,”艾米继续说着,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温宁略显憔悴的脸,像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准备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压力很大。”她停顿了一下,像在斟酌每一个词语的分量,“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帮你带个话。”
温宁垂下眼睑,避开了艾米探究的视线。沈寂提过她?以什么样的方式?又对这个女孩说了多少关于她的事?她感觉自己像被置于显微镜下,无所遁形,而沈寂和这个名为艾米的女孩,正从遥远的地方冷眼观察着她。
“不用了。”温宁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在试图逃离某种看不见的束缚,“不麻烦你。”
艾米耸了耸肩,没有再追问,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沈寂他…挺在意你的。”说完,她便转身,重新汇入了那股匆匆的人流,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在意?温宁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荒谬得可笑。她转身,朝着艾米离开的反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更加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无处着力。艾米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未能激起任何希望的涟漪,反而搅动了更深层的、令人不安的泥沙,翻滚出更多冰冷的疑虑。
回到酒店,房间的寂静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书页翻动的窸窣声,键盘敲击的嗒嗒声,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像在嘲笑她的格格不入,提醒着她身处的孤独樊笼。她坐在角落的椅子里,电脑屏幕冰冷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搜索框里输入沈寂的名字,跳出来的依旧是那些光鲜亮丽的报道,竞赛获奖,项目进展,配图上的他永远得体、优秀,像一个完美无瑕的雕塑,与那个在布满灰尘的器材室里,眼神阴郁偏执的少年判若两人。那段记忆,像一个越来越模糊的梦境,随时可能消散。
她关掉电脑,身体无力地陷进椅子里。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缓慢地爬上脊背,侵蚀着她的骨头。她跨越了半个地球,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看到的却是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沈寂。那个存在于收音机诗句里的秘密联络,那个三年的约定,此刻看来,越来越像一场精心编织的、荒诞不经的幻觉。
手机震动,像一声惊雷打破了死寂。
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英国号码。
“三天后,晚上8点,老地方见。——S”
温宁盯着那条短信,指尖冰冷得像是握着一块寒冰。
老地方?他们在伦敦,哪里有所谓的“老地方”?这个城市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冰冷潮湿的巨大囚笼,每一条街道都陌生而充满敌意。
她快速回复:“哪里?”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只有一个单词,像一个谜语:“你记得。”
温宁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她不记得。他们之间在伦敦唯一的交集,就是昨晚那条冰冷的河边步道,那里是他们分别的地方,怎么会是“老地方”?那算什么老地方?
她再次输入:“我不记得。”
这一次,对方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久到温宁以为不会再有回复时,新的消息弹出,像一把刀子扎进她的心口:“泰晤士河畔,我们第一次说话的地方。”
温宁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都跟着停滞了。
第一次说话的地方?
不对。
他们昨晚是在那里分别的。不是第一次说话。
她清晰地记得,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谈,是在学校那间布满灰尘、堆满杂物的器材室里。那里充满了阳光、灰尘和少年隐秘的心事,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唯一的“老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
是沈寂记错了?还是……他在试探什么?试探她是否还记得真正的“老地方”?或者,这根本就是另一个圈套?一个精心设计的、将她引入未知深渊的陷阱?
时间在焦虑和猜疑中缓慢而折磨地流淌。第三天傍晚,窗外天色渐暗,细密的雨丝又开始飘落,为这座城市蒙上了一层湿冷的面纱。温宁站在酒店窗前,看着楼下湿漉漉的街道和模糊成光斑的灯火。
去,还是不去?
那个“老地方”的指令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钩子,死死扎在她心头,每一次跳动都传来阵阵痛意。沈寂的用意不明,艾米的出现更添了一层迷雾,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误闯迷宫的傻瓜,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预设好的陷阱,粉身碎骨。
她走到床边,拿起外套。手指触碰到口袋里那张被她反复揉捏、已经变得柔软而发皱的海报。海报上沈寂意气风发的笑容,此刻看来充满了讽刺和疏离。
她要去。
无论沈寂在玩什么把戏,无论那是不是一个圈套,她都要去。她要亲手揭开谜底,要知道那个冰冷面具下的沈寂,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或者,至少,她要亲手撕碎那最后一丝残存的、可笑的、关于他们过去的念想。
温宁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将酒店这个临时的、压抑的樊笼抛在身后,走向了伦敦湿冷、充满未知和潜在危险的荒芜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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