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周二午夜，温宁盯着天花板发呆。

沈寂的话在她脑海中徘徊：「我选择了你」。五个字，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她翻了个身，面对窗户，对面沈家别墅二楼的灯还亮着。那个房间，她知道是沈寂的书房。他在那个窗口看过多少个日落日出？又有多少次望向她家的方向？

忽然，对面的灯熄灭了。黑夜里，温宁竟产生一丝失落。

手机屏幕亮起，刺破黑暗：「还没睡？」

温宁一惊，沈寂怎么知道她还醒着？正犹豫要不要回复，第二条消息跟着来了：「你窗帘没拉，我看见你房间还亮着灯。」

温宁趴到窗前，对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勾勒出建筑的轮廓。这家伙，准是躲在黑暗里偷看她。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她飞快打字：「偷窥狂，睡你的觉去」

对面很快回复：「明天比赛，早点休息」

温宁关掉台灯，拉上窗帘，但睡意全无。那个声称“选择了她”的沈寂，究竟想要什么？

黎明前，温宁终于睡着，却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她站在高处，沈寂在下面朝她伸出手，他身后是无边深渊。她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就在这时梦境被闹铃无情打断。

比赛日。

温宁洗漱完毕，打开衣柜挑选衣服。平日里随手抓起一件T恤的她，今天却难得地思考起搭配。最终选定一件淡蓝色连衣裙，这是她少有的“淑女装”，往常压箱底从不穿。

“穿得这么漂亮？”母亲端着早餐进来，笑意盈盈，“是为了那个男孩子吗？”

“什么男孩子，”温宁立刻反驳，“今天比赛，穿正式点而已。”

“是吗？”母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昨晚你和对面那小子聊到很晚呢。”

温宁差点把牛奶喷出来：“你怎么知道？”

“妈妈的直觉。”母亲轻抚她的头发，语气突然认真，“这次比赛，无论结果如何，记得感谢他。那孩子为了和你同台，付出的比你想象的多。”

温宁心中一震，母亲显然知道些什么毕竟母亲和父是一个单位，但她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班主任招手叫住她：“音乐教室集合，一起去比赛场地。”

温宁点头，快步走向音乐教室。推开门，却只有林雅一个人。

“沈寂呢？”温宁环顾四周。

林雅摇头：“没见到，听说他请假了。”

温宁呆立原地，沈寂昨天明明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来参加比赛，他不会食言。

“或许他直接去比赛场地了？”林雅安慰道，“别担心，你们不是约好了吗？”

温宁默不作声，掏出手机。没有任何消息。她拨打沈寂的电话，却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不安如潮水般涌来。

校车载着参赛队伍到达市艺术中心，距离比赛还有一小时。温宁在后台焦急地踱步，每隔几分钟就要看一眼手表，然后检查手机。

四十分钟。

三十分钟。

二十分钟。

沈寂依然没有出现。

“温宁，”班主任“soft”姐急匆匆赶来，“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沈寂不来，你得一个人参赛。小提琴独奏。”

“不行！”温宁脱口而出，“我们报的是钢琴小提琴合奏，没有他我不能上台。”

“那就只能弃权了，”“soft姐”显然也很为难，“还有十五分钟就要检录，如果决定弃权，我得马上去通知组委会。”

温宁紧咬下唇。沈寂不会失约。除非…他被强制阻止了。

那个严厉的男人，沈父，他果然做了什么。

“再等五分钟，”温宁恳求道，“求您了。”

班主任叹气离开，温宁靠在墙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是一条短信。

「选择。」

两个字，没有署名，但温宁立刻明白这是沈寂发来的。这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问题。

温宁看了眼时钟，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猛然转身，冲向后台出口。班主任在远处喊她，但她充耳不闻，一路狂奔出艺术中心，拦下一辆出租车。

“锦苑别墅区，最快速度！”

出租车司机看她一眼：“小姑娘，那可不近，你确定？”

“确定！”温宁不容置疑地说，“拜托了，很急。”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锦苑别墅区门口。温宁付完车费，拔腿就往里跑。

沈家别墅大门紧闭，门铃无人应答。温宁站在门前，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温宁！”一个压低的声音从墙那边传来。

温宁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围墙上。沈寂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手里还拿着琴谱。

“你果然来了。”沈寂跳下墙，站在她面前，嘴角微微上扬，“我就知道你会选择来找我。”

温宁又气又急：“你到底在搞什么？比赛已经开始了！”

“我爸把我关在书房，抽走了所有钥匙，切断了wifi，还收走了我的手机。”沈寂平静地陈述，“但他忘了检查我书架最上层的古董盒子，里面藏着我的备用手机，可惜没充电只够发送一条短信。”

温宁震惊：“他真的把你关起来了？”

“是的，”沈寂点头，“他昨晚告诉我，剑桥大学提前招生计划给了我一个名额，条件是今天下午和招生官视频面试。”

“所以他不让你参加比赛？”

“他认为这是个'简单的选择'，”沈寂语气中透着讽刺，“剑桥大学和一个'没意义的高中音乐比赛'，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温宁咬紧嘴唇，感到一阵苦涩：“那你为什么不去面试？那可是剑桥！”

“因为我答应过你，”沈寂直视她的眼睛，“我不会失约。”

他伸出手：“走吧，我们现在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温宁没有动：“你翻墙出来的？”

沈寂垂下眼睑：“准确地说，是从书房窗户爬出来，然后顺着雨水管道滑下来的。”

温宁这才注意到，他西装外套的肘部有磨损的痕迹，裤腿上沾着灰尘。这个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完美学生，竟然为了一场比赛，冒险从二楼爬下来。

“你疯了吗？”温宁的声音微微发颤，“如果摔下来怎么办？”

“风险可控，”沈寂轻描淡写地说，“我计算过角度和重量，成功率超过95%。”

“万一你是那5%呢？”温宁突然感到愤怒，“值得吗？就为了一个破比赛？”

“不是为了比赛，”沈寂语气温和，“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证明什么？”

“证明我能信守承诺，”沈寂停顿一下，“也证明你会选择来找我。”

温宁瞪大眼睛：“你在测试我？”

“不，”沈寂摇头，“我在确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如我所想的那样真实。”

温宁气得说不出话。比赛已经错过，她却被卷入这个荒谬的“测试”中。更可气的是，她确实按照沈寂的预想行动了。

“我本可以等你，在比赛场地，”沈寂继续说，声音轻柔，“但我想知道，当我遇到困难时，你是否愿意主动靠近我，就像我这些年一直靠近你那样。”

温宁转身就走：“我受够了你的心理游戏！”

沈寂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原地说了一句：“你还记得小时候那段'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温宁脚步一顿。那是她几乎遗忘的记忆。六岁那年，她和沈寂曾有过一个“秘密协议”：如果有一天他们被迫分开，就互相寻找对方。

“那只是小孩子的游戏，”温宁僵硬地说，“我早就不记得了。”

“但你还是来找我了，”沈寂轻声说，“尽管你有充分的理由生气，尽管你可能会错过比赛。”

温宁无言以对。她确实在接到那条短信后，第一反应就是来找沈寂，甚至没有犹豫一秒。

“我们真的要错过比赛了吗？”她转过身，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沈寂看了看手表：“如果现在出发，确实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两人面前。车窗摇下，竟是林雅的脸：“快上车！还有十分钟就要你们上场了！”

温宁和沈寂面面相觑，随即快步上车。

“你怎么在这？”温宁惊讶地问。

“我猜到你会来找他，”林父发动汽车，“而且我爸正好在附近有事，于是我让他带我来找你们。”

沈寂坐在后排，整理着凌乱的衣服和琴谱：“谢谢你，林雅。”

“别谢我，”林雅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沈寂，“要不是温宁念叨'沈寂不会失约'，我才懒得管你们的烂事。”

温宁耳根发热：“我才没有念叨！”

林雅不再多言。沈寂在后座调整呼吸，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温宁的侧脸。

车子在艺术中心门口急刹车，两人跳下车飞奔进去。

“C组钢琴小提琴合奏的两位选手到了！”林雅对工作人员大喊。

工作人员查看名单，惊讶地抬头：“你们差点错过！快，准备上场！”

后台一片忙乱，温宁匆忙拿出小提琴，简单调音。沈寂已经坐在候场区，神色平静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

“沈寂，”温宁走到他面前，低声问，“你父亲知道你逃出来了吗？”

沈寂点头：“现在应该知道了。”

“他会怎么做？”

“大概率是我的剑桥面试资格被取消，”沈寂语气平淡，“以及两周禁足。”

温宁吃惊：“你会后悔吗？”

沈寂抬头，直视她的眼睛：“只要你不后悔来找我，我就不会后悔逃出来。”

这句话太过沉重，温宁不知如何回应。就在这时，工作人员走过来：“两位准备，三分钟后上台。”

两人走向舞台入口，灯光已经调暗，观众席上一片寂静的期待。

温宁忽然抓住沈寂的手腕：“我后悔一件事。”

沈寂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

“我后悔小时候没有更多地了解你，”温宁声音很轻，“我后悔把你简单地贴上'讨厌鬼'的标签。”

沈寂嘴唇微颤，但没有说话。工作人员示意他们上台，两人并肩走向聚光灯下。

舞台中央，一架三角钢琴安静地等待着。沈寂坐下，调整琴凳高度，温宁站在他右侧，将小提琴抵在肩头。

台下掌声响起，两人对视一眼，一种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梁祝》的前奏响起，沈寂的手指在琴键上轻盈舞动。当温宁的琴弓落在弦上，美妙的旋律瞬间填满整个音乐厅。

这一刻，没有父亲的阴影，没有误解的隔阂，没有比赛的压力，只有彼此灵魂的共鸣。钢琴与小提琴的对话，宛如他们十年来从未真正进行过的交流，一切情感都融入音符中，无需言语。

台下观众席第一排，沈父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那里，脸色阴沉得可怕。但这一刻，台上的两人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暇顾及其他。

沈寂看着温宁陶醉的侧脸，想起了初次见到她时的场景。那个爬上围墙，冲他喊“笨蛋”的小女孩，如今站在聚光灯下，与他共同演奏着关于爱与牺牲的古老传说。

他在琴键上倾注了十年来无法言说的情感，指尖每一次按压都是一次无声的告白。温宁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琴声突然变得更加柔和，仿佛回应着他的心意。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温宁放下琴弓，微微喘息，转头看向沈寂，恰好对上他温柔的目光。

他们并肩鞠躬致谢，沈寂的手轻轻碰了碰温宁的手背，一触即离。就是这微不足道的接触，却让温宁心头一热。

退场时，沈寂压低声音：“无论比赛结果如何，刚才那段演奏，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时刻。”

温宁想说些什么，却看见走廊尽头站着沈父，面容严峻。沈寂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上笑意瞬间消失。

“去后台等我，”沈寂轻声说，“我去和他谈谈。”

温宁摇头：“我跟你一起。”

“不，”沈寂异常坚决，“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温宁想要争辩，但沈寂已经大步走向父亲。两人在走廊转角处停下，沈寂挺直腰背，沈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尽管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温宁看得出争锋相对的紧张氛围。

林雅悄悄走到温宁身边：“你们的表现太棒了，评委都在点头呢。”

温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仍然胶着在远处的两人身上。

“他爸爸看起来很可怕，”林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沈寂会有麻烦吗？”

“我不知道，”温宁轻声说，“但我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了。”

话音刚落，她看见沈父转身离去，沈寂原地站了几秒，然后朝她走来。

“没事了，”沈寂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加冷静，“他先回去了。”

“他说了什么？”温宁担忧地问。

沈寂勾起嘴角，那个标志性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微笑又回来了：“无非是些关于未来、责任、家族期望之类的话题。”

温宁盯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在隐瞒什么：“他会阻止你继续参加这类活动吗？”

沈寂沉默片刻，随后摇头：“他做不到了。”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温宁刚要追问，颁奖仪式的通知就来了。他们被叫回舞台，站在一群参赛者中间，等待结果宣布。

“第三名…” 主持人拆开信封。

温宁紧张地攥紧了裙角，沈寂却异常镇定，目光直视前方。

“第二名…复明中学的李明和张华！”

只剩下一等奖和优秀奖了。温宁屏住呼吸，沈寂悄悄握住她的手，微微施力，传递着安慰。

“一等奖…锦程高中的沈寂和温宁！”

全场掌声雷动，温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沈寂却像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微微颔首接受祝贺。他们走上前，接过奖杯和证书，在闪光灯下合影留念。

退场通道，沈寂突然停下脚步：“温宁，谢谢你今天来找我。”

温宁转身面对他：“我还以为你会抱怨我差点害你错过比赛呢。”

“如果你不来，我会找到其他方法逃出来，”沈寂语气笃定，“但那就没有意义了。”

“什么意义？”

“证明我们之间的连接是双向的，”沈寂望进她的眼睛，“而不仅仅是我一厢情愿的坚持。”

温宁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完美的男孩，骨子里有着不为人知的不安全感。他需要确认，他对她的执着不是毫无回响的付出。

“你刚才和你爸说了什么？”温宁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转移话题。

沈寂收起探寻的目光：“我告诉他，今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允许他干涉我的选择。”

温宁惊讶地张大嘴：“你竟敢这么和他说话？”

“是时候了，”沈寂简短地说，“这十年我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向他证明我有能力做自己的决定。”

“而我就是那个契机？”温宁半开玩笑地问。

沈寂却认真地点头：“你一直都是那个契机，从六岁那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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