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怒意并不明显,至少皇后富察琅嬅与皇上同坐在榻上,她的表情无比稳重。
如懿进到养心殿暖阁,见到的就是天下第一尊贵的一对夫妻对坐。
皇后富察琅嬅自身节俭,家常的簪了小朵的东珠压鬓,并几支小巧的点翠簪,身上一件金桔色牡丹福寿纹缂丝袄,被暖阁里地龙的暖气一烘,衬得气色上佳。
而王钦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言语。
如懿福了福身道:“皇上万安,皇后娘娘万安。”
“起来。”皇上草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起身。
皇后富察琅嬅见如懿请完安,也没有叫人端了椅子来让她在跟前坐下。
如懿暗道不好。
皇后富察琅嬅温和道:“娴妃,叫你过来,是有件要紧事问你。”
如懿垂手站在一边道:“皇上皇后娘娘询问,臣妾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上不像往日亲昵的叫如懿,只向王钦道:“既然娴妃已经到了。你就把方才跟朕说的,再与皇后和娴妃说一遍。”
王钦忙磕了个头道:“奴才奉皇上之命彻查六宫流言之事,发现宫中的传言,论及玫贵人所生的婴孩浑身异于常人,是个妖孽。关于婴孩的种种细节,如同亲见,底下人嘴贱的添油加醋,闹得人心惶惶。”
皇上不耐烦道:“说这些做什么!只说你查到的那些!”
王钦吓得一怔,忙道:“奴才查问下来,发现此种流言散布,西六宫远甚于东六宫。”
皇后富察琅嬅显然提了一口气,神色凝重了不少,拨着珐琅掐丝手炉上的银镏子道:“西六宫流言纷纷,是臣妾的错。但臣妾的长春宫一向口风严谨,臣妾不知,到底是那个宫乱嚼舌根?”
王钦拿袖子擦了擦汗道:“回皇后娘娘,据奴才所知,流言所在,东六宫主要盘集在永和宫、景阳宫和钟粹宫一带,西六宫则是除了储秀宫外,每个宫都或多或少的知道流言,翊坤宫和启祥宫最盛。”
皇后看王钦说得满头大汗,忙温言道:“住着嫔妃的宫殿听去些流言也正常。永和宫是事发所在,更处在流言纷扰的中心。但是王钦,你没说到点子上。这些流言最开始是哪里传出来的?”
王钦试探性的看向了皇上。
皇上道:“看朕做什么?说你知道的。”
皇后沉声道:“王钦,皇上面前,你有什么不敢说的么?尽管说!”
王钦拿眼睛瞟着如懿,道:“宫人们说最早有流言传出的宫殿,是翊坤宫。”
如懿仿佛被一桶冰水直浇而下,冷得天灵盖阵阵发寒,迅速跪下道:“皇上明鉴,当夜永和宫所见所闻,臣妾未曾有一字半句传出。翊坤宫中无人得知,如何能在宫中散布流言!”
王钦急忙道:“奴才不敢妄言,所以带了一些散布流言的宫人回来,请皇上明察。”
皇上冷冷道:“传吧。”
王钦击掌两下,只听外头窸窸窣窣有人进来,地上的锦毯极厚,几乎是踏步无声,唯有衣袍与地毯相触的摩擦声刮着耳膜一阵阵逼近。大约是五个宫人,跪在了离皇上一丈之地,缭乱了一阵叩头问安。
王钦在宫人们面前便恢复了素日的趾高气扬,冷着脸道:“在皇上面前都老老实实的,不许有一句胡说。”
众人怯怯答了“是”。
王钦又道:“你们几个在各宫里嚼舌根是最厉害的,得了空就在那儿胡说八道,飞短流长。眼下我就问你们,最早的时候你们是在哪儿听来那些关于玫贵人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话的?”
那几个宫人怯怯互视了几眼,又见如懿也在侧,便越发生了胆怯之情,其中一个怯生生道:“时日长久,奴才、奴才们都忘记了。”
如懿见几个宫人看一眼她,便不敢多言,一颗心越发往下沉了沉。她跪在地上,见满地铺着寸许厚的百花戏春图的猩红滚金线织锦云毯,密密匝匝地绣着牡丹含芳、蔷薇凝露、莲花清馨、秋菊迎霜、腊梅傲雪,百鹊千蝶嬉戏其间。那样热闹鲜活的图案,原是一整个春日的欢好,此时看来,却似密密匝匝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一般。
“忘记了?”王钦冷笑一声,“方才还记得,如今便全忘记了。咱家就知道,不长记性的奴才除了用刑,再没别的办法撬开你们的嘴。”
皇上口气森冷极了:“都到了朕跟前还要推诿?不知道说实话,那便用刑!”
皇上话音刚落,其中一个胆小的便没命地磕着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说,奴才最早是经过翊坤宫的时候听说的。”
皇后富察琅嬅追问道:“最早?最早是什么时候?”
那宫人脸色煞白:“十、十三,就是十三那夜,玫贵人生产就是十三的那一夜。”
皇后富察琅嬅神色微变,似是自言自语:“也就是说,皇上刚交代完臣妾和娴妃离开,宫中就流言四起了?”
“是。”另几个宫人纷纷大吐为快,一个跟着一个道:
“皇上,奴才不敢胡说八道了,反正奴才就是在翊坤宫那一带听到的传言。”
如懿强忍着无助的泪深深叩首,凛然道:“皇上明鉴,臣妾的确不曾泄露一字一句。”
皇后富察琅嬅全是为难之色:“皇上,以娴妃的为人,想来是不会对外人随意乱说的。只是……”她看着如懿,温婉的眉目间多了几分揣测之色:“娴妃,你是不是那夜受了惊吓,又疲倦过度,对谁说出口,自己也不记得?”
皇后富察琅嬅这样看似给如懿说话,实在是给如懿挖坑,逼如懿认栽。如懿不想承认自己精神恍惚,就要有证据洗清翊坤宫为何广传有流言,不然她就是违抗圣意四散流言;如懿揪着没有散播流言,皇后富察琅嬅也可以逼问如懿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鎏金错银福寿无疆的大鼎中,若有若无的苏合香薄烟,丝丝缕缕交错密织,无边无际地扩散开来,仿佛织了一张无形的网,遮天兜地地笼罩下来,让人无处可逃。
如懿进退两难,时间这样紧,她没有证据洗清自己是流言源头的证据,内心沉闷不已。
如懿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与皇上的情意,便仰面直视着皇上道:“臣妾确认自己没有散播过流言,没有。皇上请您信臣妾,臣妾以性命担保,不曾向任何人说过只言片语。”
王钦啧啧道:“这便奇了!人证们都说是娴妃娘娘的翊坤宫最先传出流言。偏偏娴妃娘娘说只字未漏。难道说这些奴才都疯魔了,连哪宫哪苑都分不清楚?或者真如皇后娘娘所言,娴妃娘娘无知无觉中自己说了出去,或是梦话,或是气话,也未可知!”
如懿十分恼怒王钦的污蔑,盯着王钦道:“本宫没做过的事,本宫心里有数。倒是王钦,你是什么意思?口口声声咬住本宫不放,到底本宫有何居心,一定要害了玫贵人还要损她清誉?更不惜连累皇室声名?”
王钦佯装害怕的摇头道:“娴妃娘娘千万别恼怒,奴才也不过一说。只是奴才觉得,娴妃娘娘一直未有生育,而玫贵人是您举荐的人,受宠不足一年便有孕。您出于嫉妒迁怒于玫贵人母子,一时口快说了出去,恐怕也是有的。”
没有孩子一直是如懿的痛处,如懿狠狠看着气到失声。
“够了!”皇上重重一掌击在紫檀几案上。
皇后富察琅嬅吓了一跳,回过神了,急得捧过皇上的手仔细察看道:“皇上,疼吗?再生气,也要注意龙体,万勿伤了身子。”
皇上不着痕迹的推开了皇后富察琅嬅的手,道:“一个个像狗咬住了不放,成什么样子!朕的面前学不会好好说话,那不如不说!”
皇上明显是偏心如懿的,这几句话都是暗里骂王钦是条不听话的狗。
王钦可没觉得皇上是在骂他,还觉得皇上是夸他是自己特忠心的狗腿子。
皇后富察琅嬅与皇上做了多年夫妻,知道皇上这是真恼火了,忙起身屈膝道:“皇上息怒,如果皇上相信娴妃,那么哪怕种种证据确凿,人人都指证娴妃,臣妾也不相信是娴妃所为。”
皇上思忖片刻,慢慢道:“朕相信娴妃不会做出这事,但流言蜚语纷纷,朕不能不彻底给玫贵人一个交代。”
皇后富察琅嬅连忙道:“皇上说得是。只是娴妃侍奉皇上多年,皇上不想责罚。可是娴妃已经卷入其中,臣妾想,不如请皇上先让娴妃自证清白,先不要出翊坤宫,看看宫里流言是否会平息,若是流言没有平息,那娴妃就是清白的。皇上觉得如何?”
如懿觉得不如何。把她禁足了,这不是摆明告诉别人,自己不是始作俑者,就是嫌疑犯?
如懿迫切希望皇上不要牺牲她的名声去摆平流言。
可是皇上沉吟着,殿中苏合香的香烟袅袅飘散荡开,让皇上的面孔也遮了一层薄薄的雾翳。
如懿跪着,殿中和暖如春,可空气似乎被春日里的蜂胶凝住,滞塞不堪,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良久,皇上有了决定。
皇上的声音有如金器冷石般锐利地穿透了一缕缕薄烟,凌空破来:“不用麻烦了,如懿,现在急需一个人去平息流言。你委屈一点,如皇后所言禁足翊坤宫好吗?权当是为了朕。”
“皇上?”如懿脚下一软,失却了起身的力气,只失望而凄切地看着皇上。
皇上闪避了如懿的目光,沉声道:“娴妃口舌不严,散播谣言,即刻起禁足翊坤宫三个月。如懿,你先放心住在翊坤宫中吧。”
皇上处置完如懿,不容如懿再分辨,唤过殿外的李玉道:“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李玉,扶娴妃出去。”
如懿只觉得脚下绵软无力,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回望去,皇上的眼中并无半点愧疚。
养心殿外,李玉叫了暖轿,扶着如懿要上轿。
如懿哀怨地看李玉一眼。
李玉无奈叹道:“娴妃娘娘,事已至此,你就先安心呆在翊坤宫。冬日苦寒, 娴妃娘娘暂时躲避风霜。外头的事有奴才呢。”
如懿会意道:“王钦为了追查流言之事格外费心,连新婚的莲心都顾不上。你得空也去照应照应莲心,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 ”
李玉点头道:“奴才明白了。
远处,晞月乘着暖轿过来。随侍的茉心眼尖看见李玉和如懿凑在一起, 神色惊讶,像是发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大秘密。
作者:锵锵锵,每十章一次的吐槽楼,想看看你们对于如懿传的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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