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城南茶楼的雕花木窗半开着，晨雾裹挟着早点摊的香气涌进来。萧清宴立在二楼雅间门口，望着顾明昭斜倚在太师椅上，指尖绕着湘妃竹扇的流苏，广袖垂落如墨色流云。案上青瓷碗里的醒酒汤还腾着热气，袅袅白雾模糊了对方含笑的眉眼。

“萧大人可算来了。”顾明昭直起身，将瓷碗推到他面前，“听说你昨夜又在书房熬到子时，这碗汤最是提神。”

萧清宴垂眸看着汤色清亮的醒酒汤，想起昨夜反复摩挲那封写着情诗的素笺，耳尖不由得发烫。他别过脸去，声音却不自觉放软：“丞相怎知我何时安歇？倒是自己，莫要总在风月场所流连忘返。”

顾明昭闻言轻笑，竹扇挑起他的下颌：“我若真流连风月，又怎会巴巴地等萧大人来喝这碗汤？”他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萧清宴泛红的耳垂，“何况，这满京城的胭脂香，哪及得上某人身上的墨香？”

雅间外突然传来琵琶声，弦音婉转如泣如诉。萧清宴慌乱后退，撞翻了案上的茶盏。瓷片碎裂的声响里，顾明昭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腰，将人稳稳带向怀中。两人贴得极近，他甚至能听见对方有力的心跳声。

“小心。”顾明昭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他垂眸凝视着萧清宴，眼中翻涌的情愫几乎要将人溺毙，“这般冒失，倒让我想起初见时的模样。”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萧清宴记忆的闸门。那时他刚入官场，在一次宴会上当众斥责权臣之子欺压百姓，却遭人暗算。是顾明昭突然出现，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危机。彼时对方广袖翻飞间救下他的身影，与此刻重合在一起。

“原来丞相还记得。”萧清宴别开脸，却没有挣脱对方的怀抱，“我还以为，丞相早忘了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吏。”

“怎么会忘？”顾明昭松开手，却顺势握住他的指尖，“自那之后，我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他拿起案上的帕子，仔细擦拭萧清宴手背溅到的汤汁，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你总说我圆滑世故，可在你面前，我倒成了最笨拙的人。”

琵琶声渐歇，雅间陷入一片寂静。萧清宴望着顾明昭专注的侧脸，突然发现对方鬓角不知何时添了几根银丝。这些年朝堂波谲云诡，他只顾着与对方针锋相对，却忘了这人同样在风雨中跋涉。

“顾明昭……”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缱绻。

顾明昭抬头，眼中闪过惊喜：“你唤我什么？”

萧清宴耳尖通红，却迎着对方灼热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说，这汤……凉了。”

顾明昭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他重新将醒酒汤推到萧清宴面前，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那就让它再热一热。”他的目光落在萧清宴怀中藏着的玉珏上，笑意更深，“就像有些人的心，迟早也会被捂热。”

窗外晨光渐盛，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萧清宴端起汤碗，入口微苦，却在喉间化作绵长的回甘。他忽然明白，这场始于朝堂的纠葛，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酿成了此生最难以割舍的情分。

楼下突然传来小贩的叫卖声，打破了雅间内的旖旎。萧清宴慌忙放下碗，却见顾明昭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明日此时，我在城西画舫备了螃蟹宴。萧大人若是不来……”他故意拖长尾音，眼中满是促狭，“我可要去吏部尚书府，亲自请人了。”

萧清宴别过脸，耳尖红得滴血：“丞相公务繁忙，还是莫要浪费时间在不相干的事上。”话虽如此，袖中紧握的玉珏却暴露了他此刻的慌乱。

顾明昭笑着起身，广袖扫过他肩头：“对我而言，这世上最要紧的事，就是让萧大人明白——这颗心，从来都只属于你。”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洒下细碎光斑。萧清宴望着顾明昭离去的背影，摸着怀中发烫的玉珏，终于忍不住勾起唇角。他知道，这场关于真心与坚守的博弈，他早已输得一败涂地，却又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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