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锈窗下的初次碰撞

生锈的铁窗将夕阳切割成菱形光斑，在斑驳的水泥地面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程默踮脚将最后一件湿漉漉的军训服挂上锈迹斑斑的晾衣杆，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尾音还在潮湿的空气里打转，宿舍门"砰"地被撞开。裹挟着灼人热浪，王浩民跨进门槛，他背后的白色T恤洇着深色汗渍，随着动作在肩胛骨处晕开不规则的图案，手中晃动的运动饮料瓶撞出空洞的哐当声。

"你是程默吧，那个高考状元，我记得还上过电视？"王浩民扯松领口，目光掠过墙上贴着的褪色明星海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铝制饮料瓶，"谢了你的烩面，不过说真的——"他忽然逼近，古龙水与汗味混合的气息扑在程默脸上，"食堂这水平也就骗骗新生。湘味楼的羊肉烩面，牛骨汤底熬足八小时，香菜现摘的，我爸和老板可是至交......"

正在冲咖啡的方文山猛地将不锈钢勺子掼在桌上，瓷杯发出尖锐的刮擦声，褐色液体在杯口溅出细小的漩涡："老默怕你从家大老远来了没吃饭，好心请你吃烩面你倒好，吃干抹净还嫌？"他脖颈暴起青筋，喉结剧烈滚动，"有本事别吃啊！"

程默的手掌刚覆上方文山紧绷的肩头，便能感受到肌肉在衬衫下绷成铁线。他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拭桌面的咖啡渍，唇角始终挂着温和的弧度："文山，王浩民也是想分享好去处。"转头时，目光落在对方汗湿的发梢，"周末若有空，可得好好尝尝。"

沉默中，林向远突然蹲下身，行李箱滑轮在地面划出闷响。他捧出叠得方正的深蓝色军训服，布料边缘还留着雨水晕染的水痕，袖口粘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顺路拿的。"少年耳尖泛红，递衣服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布料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王浩民拎起衣领抖开军训服，磨损的肘部在阳光下泛着灰白。"这补丁摞补丁的，还不如发块破抹布。"他嗤笑着用指甲刮过磨薄的布料，动作却突然僵住——程默袖口的泥点呈扇形绽开，分明是暴雨后施工路段特有的红黏土。

蝉鸣在凝滞的空气里炸开。王浩民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将衣服随意甩在床上，金属拉链的碰撞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版型倒还行。"他弯腰翻找行李，声音闷在箱子里，"我带了长沙空运的臭豆腐，晚上尝尝？"

方文山重重哼了声，将枕头摔在枕套里；林向远踮脚扶正被风吹歪的毛巾，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毛巾边缘的磨损处。程默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饮料瓶，塑料瓶在指间旋出银亮的光弧，精准落进墙角的塑料筐，与其他瓶罐碰撞出清脆的回响。

众人短暂的沉默后，唯有一人打破了空气中弥漫的安静气息，此时程默按下开关，老旧的白炽灯发出“滋滋”电流声，在蛛网密布的灯罩下晕开浑浊的光晕，将四人歪斜的影子投在斑驳墙面上，忽明忽暗地颤动。王浩民背对众人蹲在行李箱前，拉链粗暴扯开的声响混着布料窸窣声，在死寂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那个……”王浩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的粗粝。他僵持片刻，突然转身，掌心摊开几包真空包装的臭豆腐，塑料膜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你们吃不吃……”

方文山正用力抚平床单褶皱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捏得床单簌簌发抖。“不吃！！”他猛地甩下枕头，金属床架跟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假惺惺给谁看！”话尾的气音里还带着未消的怒意。

程默却伸手接过温热的包装袋——那温度显然是贴身揣了一路。他指尖摩挲着包装上凝结的水珠，忽然轻笑：“那晚上加个餐？不过得先说好，吃完得开窗通风，不然宿管阿姨又该念叨了。”

紧绷的空气瞬间破裂。方文山“噗嗤”笑出声，抓起枕头砸向程默后背：“合着就我白生气了？”王浩民挠着泛红的耳尖，将臭豆腐硬塞进众人怀里，包装纸摩擦声沙沙作响：“算我赔罪，周末去湘味楼我买单，吃不完不准走！”

这话让方文山嘴角的笑意僵住。他垂眸盯着手中的包装袋，指甲无意识抠着边缘，心底翻涌的念头像毒蛇吐信：“真能装，明明自己不富裕，非要充大头，死要面子活受罪！”余光却瞥见王浩民鞋子边缘因常年走路而磨损的痕迹，那褪色运动鞋显然穿了许多年。

就在这时，林向远突然指着窗外轻呼。细密的雨丝不知何时漫过铁窗，将夕阳最后的碎金搅成流动的水彩，顺着锈迹蜿蜒的窗框缓缓坠落。程默起身关窗，潮湿的风裹挟着青草与泥土的腥甜扑进室内，与臭豆腐浓烈的气味撞个满怀，竟氤氲出奇异的烟火气。

“对了，”王浩民突然凑近程默，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其实食堂的烩面……也没那么难吃。”他转身又扎进行李箱，窸窣声里翻出皱巴巴的辣椒酱包装袋，“我带了这个，等会儿拌进去肯定香！”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气氛。方文山眼睛一亮，从柜子深处拽出泡面碗，塑料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早说啊！我还有火腿肠！”林向远默默摸出碗筷，指节在桌面轻叩出节奏，青瓷碗底还沾着今早吃泡面时残留的油星。唯有李勇庭蜷在角落的床铺上，被褥随着绵长的鼾声微微起伏——从进门起他就昏睡至今，连王浩民回来时的动静都没能吵醒。

程默此时倚着窗台望着三个忙碌的身影。王浩民踮脚把臭豆腐放在暖壶上加热，方文山哼着跑调的歌撕开火腿肠包装，林向远正仔细地将榨菜丝码在碗边。雨声渐急，铁皮屋顶被敲出密集的鼓点，而狭小的宿舍里，此起彼伏的笑闹声混着食物的香气，正如同窗外的雨，悄然漫过所有陌生与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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