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远的军表再次蜂鸣。他盯着手腕上的荧光数字,喉结动了动:“我该去跑步了。”作训服口袋里露出半截训练计划表,密密麻麻写着“5:30起床,6:00负重跑”。李勇庭却一把勾住他脖子:“跑啥跑!吃饭不比啥都重要?俺们河南人讲究‘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走!”
“可是父亲要求——”
“别可是了!”方文山把烤鸭往林向远手里塞,“今天是咱206室第一次集体行动,给个面子呗!”他忽然发现林向远的作训服左臂有道浅疤,像道褪色的闪电,“跑完步也得吃饭,不如先垫垫肚子?”
林向远低头看着手中的烤鸭,烤皮上的香气钻进鼻腔。他想起父亲常说“军人要学会适应变化”,于是点点头,把训练计划表塞回口袋:“一小时后必须回来。”声音依旧冷硬,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动摇。
九月的阳光把走廊地砖晒得发白,四人刚拐过楼梯拐角,前方突然传来行李箱轮子碾过地砖缝的“咕噜噜”声。穿浅灰色卫衣的男生拖着银色箱子迎面走来,衣服上的“BURBERRY”logo印得歪扭,洗水标还露在外面——程默一眼就看出是高仿品,和他初中同学在夜市买的同款。
“同学,请问密码科学与技术专业的206室怎么走?”男生停步,湖南话里掺着刻意的卷舌音,“我叫王浩民,老家长沙的,我家开连锁酒店的……”他抬手时,仿冒的“劳力士”手表在阳光下反光,表带接口处的胶水痕迹清晰可见。
林向远的军靴在地面磕出轻响:“206?我们宿舍。”他站得笔直,作训服领口的集团军徽与王浩民的假logo形成微妙对比。李勇庭立刻凑过去,河南话带着热乎气:“可算等来新室友了!俺叫李勇庭,周口郸城的,这是林向远,那俩是方文山和程默,俺们正要去吃河南烩面,恁吃了没?”
王浩民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落在程默洗旧的校服上时顿了顿,忽然提高声音:“吃啥烩面!”他拉开高仿LV背包,里面露出半截红色封面的书,却见一张纸角晃出来——正是盖着红章的贫困生申请表,“我带你们去校外的‘湘味楼’,我爸和老板是至交,随便点!”
方文山的嘴刚张开,程默已轻轻按住他手腕。透过王浩民背包的拉链缝,他清楚看见里面装着用塑料袋裹着的霉豆腐,以及几本边角卷翘的《数学分析习题集》,扉页贴着张泛黄的奖状:“王浩民,全县奥数一等奖”。
“不了不了,”程默笑着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上的校徽,“早上吃了方文山的盐水鸭,现在就想喝点热汤顺顺。下次吧,等你收拾完行李,我们带你去吃食堂的卤蛋,比外面的干净。”他特意把“下次”说得很重,目光扫过王浩民不自然的指尖——那里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子,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李勇庭却没注意到这些,盯着王浩民的手表直乐:“俺们村支书也戴这种表!”话没说完就被程默用肘部轻顶,立刻改口:“不过俺还是想吃烩面,听说放两勺山西陈醋才够味!”他晃了晃程默手里的醋瓶,故意让阳光在王浩民脸上晃过。
王浩民的耳尖渐渐通红,手指慌乱地把背包拉链拉到顶,贫困生申请表的红章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那、那你们去吧,我还不太饿了。”他转身时,行李箱上的“GUCCI”贴纸被门框勾住,露出底下某职业技术学院的旧标签,边缘还贴着张字条:“王浩民,学费已汇”。
方文山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终于憋不住:“他那手表连电子屏都不亮,还说开酒店——”程默打断他,目光落在王浩民掉落的一张纸上:是张食堂菜单,背面用铅笔写着“最便宜的套餐:8元”,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程默弯腰捡起纸片,想起自己第一次穿弟弟旧校服时,故意把校徽别得歪歪扭扭,生怕别人看出不合身,“等他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们。”
四人在梧桐树下继续走着,李勇庭还在念叨“那手表肯定是没电了”,方文山掏出手机查“湘味楼”的人均消费,林向远的军表在手腕上投下冷硬的阴影。远处,王浩民正蹲在行李箱旁,用透明胶仔细粘好勾坏的贴纸,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他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给这个倔强的少年披上了件破碎却坚韧的铠甲。
食堂的热气扑面而来时,程默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穷人家的孩子,面子比里子更重要。”此刻看着手中的纸片,他忽然明白,有些善意需要藏在陈醋的酸涩里,有些尊重需要裹在烩面的热气中——就像王浩民小心翼翼维护的尊严,终将在某个温暖的午后,化作206宿舍共同守护的秘密。
食堂二层的河南窗口前,蒸汽顺着不锈钢锅沿往上涌,在吊灯下织成白茫茫的雾。李勇庭踮脚敲着玻璃窗台,河南话混着烩面的麦香炸开:“师傅,来四碗烩面!多搁点香菜!”他转头冲程默晃了晃手里的陈醋瓶,瓶身上的红绳在灯光下晃出细碎光斑,“俺们村吃烩面,醋得从壶口直接往碗里浇,那才叫得劲!”
林向远盯着不锈钢桌面上的醋渍,喉结动了动。作训服口袋里的训练计划表被体温烘得温热,原本这个时间该在操场跑圈,此刻却坐在塑料椅上,闻着陌生的面香。程默注意到他脊背依然挺得笔直,便主动拧开醋瓶,琥珀色的液体在白瓷碗里荡出细小的涟漪:“先倒半圈试试?山西人说‘醋是面的魂’。”
方文山早已把盐水鸭铺在餐巾纸上,鸭肉的咸香混着醋味钻进鼻腔:“我姐说南京盐水鸭配山西陈醋,是‘长江黄河握手’,你尝尝!”他夹起鸭腿往林向远碗里塞,塑料餐勺碰到瓷碗发出清脆的响。
林向远终于拿起筷子,面条在醋汤里打了个转,裹着香菜和羊肉片送入口中。陈醋的酸香先在舌尖炸开,接着是面汤的醇厚,最后是鸭肉的咸鲜——他忽然想起老家集市上的羊肉汤,奶奶总说“醋要沿着碗边淋,才不抢了肉香”。作训服下的肩膀渐渐放松,筷子起落间,半碗面已见了底。
“中不中?”李勇庭举着空碗笑,嘴角沾着香菜叶,“俺就说俺们河南烩面离不了这口醋!”林向远没说话,却默默把自己的碗往前推了推,示意再来点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程默想起他整理内务的认真。
四人吃完时,夕阳正从食堂落地窗斜切进来,给不锈钢餐具镀上金边。林向远起身时,军表在手腕投下的阴影刚好盖住碗沿的醋渍:“我去跑步了。”作训服口袋里的训练计划被揉出褶皱,却没塞进裤兜。
“我们也走吧”方文山道。
“等一下。”程默忽然叫住他,目光落在窗口还在冒热气的烩面锅,“我再打包一碗。”方文山立刻挑眉:“老默你还没吃饱?这碗量可不小——”话没说完,看见程默冲走廊尽头的行李箱堆努了努嘴。
那里,王浩民正蹲在消防栓旁,低头啃着从塑料袋里掏出的馒头,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榨菜包装袋。程默早上在宿舍见过同款包装,是镇上小卖部卖的 cheapest 那种,一块钱能买三包。
“宿舍还有位室友没吃。”程默轻声说,指尖摩挲着帆布包拉链,“就是早上问路的王浩民。”李勇庭一拍大腿:“对呀!那穿假名牌的小子!俺就说看着面生——”方文山立刻 elbow 他,目光却落在王浩民磨破的鞋底上,那里还沾着老家的红土。
“要我说就别管他,”方文山小声嘟囔,“明明穷还硬装阔,累不累啊?”程默却已接过食堂阿姨递来的打包盒,陈醋的酸香混着面汤的热气钻进鼻腔:“谁没点难处呢?”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申请助学金时,把申请表藏在课本里,生怕被同学看见。
打包盒递过去时,王浩民正慌忙把榨菜往兜里塞,耳尖通红。程默假装没看见,把烩面放在他膝头的行李箱上:“食堂的烩面不错,趁热吃。”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塑料勺碰盒的轻响,以及几乎听不见的“谢谢”。
三人在从食堂回去的途中又等了等还在跑步的林向远,暮色中四人往宿舍的方向走去,李勇庭还在念叨“那小子的手表肯定是没电了”,方文山踢着地上的梧桐叶,忽然说:“其实他刚才蹲那儿啃馒头,我看见他习题本上的积分题,解的比我还要好,这小子学习肯定很刻苦。”林向远的军靴踩过落叶,忽然开口:“他行李箱上的密码锁,是最简单的机械锁,我明天帮他换个电子加密的。”
程默看着漫天的晚霞,忽然觉得这个秋天的黄昏格外温暖。食堂打包盒的热气还在掌心萦绕,就像王浩民接面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那些藏在高仿名牌下的自卑,裹在冷硬军规里的温柔,此刻都化作烩面汤里的醋香,在九月的晚风里,慢慢酿成206宿舍独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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