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中的篮球场

雨水顺着程默的校服领口渗进去，冰凉地贴在后背上。他站在空荡荡的篮球场上，手里攥着被撕破的数学试卷，58分的红色数字在雨中晕染开来，像一道流血的伤口。

"程默！你还要在雨里站多久？"班主任王老师撑着伞走过来，声音里压着怒气，"你爸又没来接你？"

程默低着头，用脚尖碾着地上被雨水打落的槐花。他知道父亲不会来，就像上周家长会没人来一样。父母正在家里进行第N次"离婚谈判"，没人记得今天是他期中考试发成绩的日子。

"我爸妈...都很忙。"程默把湿漉漉的试卷塞进书包，那里还躺着被踩脏的英语作业本——课间时班长赵明带着一群人把它当足球踢了十分钟。

王老师叹了口气："去办公室等我，我送你回家。"

程默摇摇头："不用了老师，我骑自行车。"他撒谎了，家里唯一的自行车被姐姐程雪骑走了，她今年高三，是全家人的希望。

雨越下越大，程默走出校门时，看见赵明他们挤在小卖部的屋檐下吃烤肠。他加快脚步，但还是听到了那句熟悉的嘲笑："看，没爹要的野孩子！"

程默的拳头在身侧攥紧又松开。三个月前他反击过一次，结果赵明父亲直接闹到学校，而他家连个能来吵架的大人都没有。那天晚上，父亲醉醺醺地甩给他一耳光："就会给老子惹事！"

"哥！"一个稚嫩的声音穿透雨幕。程默抬头，看见八岁的弟弟程阳举着把歪歪扭扭的彩虹伞，在校门外的梧桐树下蹦跳着。

"你怎么来了？"程默跑过去，发现弟弟的运动鞋全湿透了，裤腿上沾满泥点。

程阳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我给你带干衣服了！雪姐说你要是再感冒，医药费从你伙食费里扣。"

程默鼻子一酸。他蹲下来让弟弟撑着伞，迅速套上干爽的T恤。衣服上有股霉味，是从常年晒不到太阳的衣柜底层翻出来的。

"爸妈呢？"

"又吵架呢。"程阳老气横秋地叹气，"爸摔了烟灰缸，妈把结婚照砸了。雪姐让我出来买酱油，我偷偷跑来找你了。"

兄弟俩挤在一把儿童伞下往家走。路过垃圾站时，程默突然停下——他的数学课本被扔在臭烘烘的垃圾桶旁，封皮上被人用马克笔画了只乌龟。

"赵明干的？"程阳气得小脸通红，"我去找他！"

程默拉住弟弟："算了。"他捡起课本，用袖子擦掉污渍。书页已经湿透了，像块沉重的砖头。

回到家时，争吵声隔着门板都能听见。程默把弟弟护在身后，轻轻拧开门锁。客厅一片狼藉，父亲的红酒洒在母亲精心保养的实木地板上，像一滩血迹。

"默默回来了？"母亲瞥了他一眼，继续对着父亲尖叫，"程建国，你休想带走阳阳！"

"小雪跟默默归你，阳阳必须跟我！"父亲一脚踢翻茶几，"儿子跟着你这种女人能有什么出息？"

程默麻木地站在门口，雨水从他发梢滴落。没人问他考得怎么样，没人发现他衣服换了，更没人注意到他手里那本湿透的课本。只有程阳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小手在发抖。

"哥，"弟弟小声说，"我帮你晾书。"

阁楼上，程默把课本一页页分开，夹在晾衣架上。程阳趴在地上写作业，忽然抬头："哥，等我长大了，给你买一百本新书！"

程默揉揉弟弟的脑袋，喉咙发紧。窗外雨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在晾开的书页上。那些被水晕染的公式和图形，在金光中竟显出几分奇异的美感。

第二天清晨，程默被刺耳的闹钟惊醒。他轻手轻脚地下楼，发现母亲睡在沙发上，眼下挂着青黑。冰箱里只有半盒牛奶和两个鸡蛋，他煎了荷包蛋，一个给弟弟，一个留给姐姐。

"妈呢？"程雪打着哈欠走进厨房，校服裙熨得一丝不苟。她看到灶台上的鸡蛋，直接端起来吃了。

程默没说话，把牛奶推到弟弟面前。程雪瞥见他书包旁晾着的课本，嗤笑一声："又考砸了？真给家里丢人。"

"雪姐！"程阳气鼓鼓地护在程默身前，"哥很厉害的！他昨天..."

"行了，小马屁精。"程雪拎起书包，"我今晚有补习，不回来吃饭。"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爸搬出去了，你俩别在妈面前提他。"

“那爸爸还……带我走不？我不想走，我要跟哥哥”程阳怯生生说道。

程默手里的筷子"啪"地断了。他低头扒饭，听见母亲在沙发上压抑的啜泣声。

学校里的流言传得比流感还快。才上午第二节课，全班都知道程默父母离婚了。课间时，赵明带着几个男生围住他的座位。

"听说你爸不要你了？"赵明用篮球砸程默的书桌，"难怪你妈昨天在菜市场哭得像死了人似的。"

程默猛地站起来，课桌翻倒在地。赵明比他高半个头，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害怕了。就在拳头要挥出去的瞬间，他看见班主任站在教室后门。

"程默！跟我来办公室！"王老师厉声喝道。

办公室里，王老师递给他一杯热水："我知道是赵明挑事，但你不能再冲动了。"她拉开抽屉，取出一沓试卷，"这是去年全国数学竞赛的真题，每天放学后来我这儿做一套。"

程默愣住了："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上次月考的最后一题，用了超纲的解法。"王老师推了推眼镜，"我看过你高一时的成绩单，那时候你是年级前十。"

程默盯着杯子里升起的热气，突然觉得眼睛发酸。原来还有人记得他曾经优秀过，记得在父母开始无休止争吵前，他也是个被寄予厚望的孩子。

放学后，程默第一次没急着回家。他在王老师办公室做完一套竞赛题，错了两道小题。

"不错，"王老师红笔一挥，"下周市里有比赛，我帮你报名了。"

走出校门时，天已经黑了。程默看见弟弟蹲在路灯下，怀里抱着个饭盒。

"哥！"程阳飞奔过来，"妈加班，雪姐不回来，我给你留了饭！"

饭盒里是半温的土豆丝和米饭，炒得有点咸，但程默吃得狼吞虎咽。程阳在旁边叽叽喳喳："我今天被选进校队了！教练说我虽然个子小，但反应快..."

回家的路上，程默背着睡着的弟弟，手里攥着王老师给的竞赛资料。夜风吹过槐树，落下几片花瓣，有一片正好落在程阳的鼻尖上。弟弟在梦中皱了皱鼻子，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肩膀。

程默突然觉得，那些压在胸口的愤怒和委屈，似乎变得轻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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