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难得的晴天,阳光透过修复室的玻璃窗洒在工作台上。虞小满正在协助周沉整理一批新到的文物登记卡,办公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周沉偶尔的指导。
"这份登记表需要重新做。"周沉突然推过来一张表格,声音依然冷静,但虞小满已经能听出其中细微的情绪变化——比最初见面时柔和了许多,"出土位置和文物编号必须精确到厘米。"
"好的,周老师。"虞小满接过表格,指尖不小心擦过周沉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缩回。她假装整理刘海掩饰泛红的耳尖,却没注意到周沉微微蜷起的手指。
就在这时,修复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小满?奶奶来看你啦!"
虞小满惊喜地抬头,看见她八十多岁的奶奶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老人虽然满头银发,背却挺得笔直,眼睛依然明亮有神。
"奶奶!您怎么来了?"虞小满连忙起身搀扶。
"给你送鸡汤啊,你这孩子一工作起来就不知道吃饭。"奶奶笑着拍拍孙女的手,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周沉身上。
那一瞬间,老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志远...大哥?"奶奶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保温桶"砰"地掉在地上,汤汁溅在周沉的裤脚上,他却纹丝不动。
虞小满惊讶地看着奶奶踉跄向前,一把抓住周沉的手臂:"是你吗?你还活着?"
修复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周沉的表情从震惊迅速转为复杂的平静:"老人家,您认错人了。"
"不可能!"奶奶固执地摇头,布满皱纹的手抚上周沉的眉骨,"这道疤...娄山关那夜,你替我挡了弹片留下的...我怎么会认错?"
虞小满倒吸一口凉气——她从未注意过周沉眉骨上那道浅浅的疤痕,更不知道它的来历。而此刻,周沉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奶奶,这是周沉老师,从北京来的文物专家。"虞小满赶紧解释,"您认错人了。"
奶奶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后退一步仔细端详周沉:"太像了...简直和志远大哥年轻时一模一样。"她转向虞小满,"你还记得奶奶常说的那个给我糖的红军战士吗?就是这位...这位周老师的..."
"祖父。"周沉突然接话,声音低沉,"周志远是我祖父。"
奶奶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原来是小远子的孙子...难怪..."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泛黄的糖纸,"我留了一辈子..."
虞小满看着那块印着"红星"字样的糖纸,想起周沉祖父日记里的记载,突然意识到命运的奇妙——八十多年前的一颗糖,竟然将两个素不相识的家庭联系在了一起。
周沉的态度突然变得异常急切:"老人家,您刚才说娄山关?您亲眼见过我祖父在娄山关的战斗?"
奶奶点点头,眼神变得悠远:"那夜下着大雨,铁流连奉命断后..."她突然捂住胸口,呼吸急促起来。
"奶奶!"虞小满连忙扶住老人,"您别激动,先坐下休息。"
周沉迅速倒了杯水递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自责:"抱歉,我不该问这些。"
"没关系...年纪大了,想起这些往事总是..."奶奶摆摆手,突然盯着周沉,"孩子,你祖父...后来怎么样了?"
周沉沉默了片刻:"他在娄山关战役后被列为失踪,直到1949年才重新与家人取得联系。"
"他还活着?"奶奶激动地抓住周沉的手,"太好了...太好了...铁流连还有人活着..."
虞小满注意到周沉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轻轻扶奶奶坐下:"您能告诉我更多关于铁流连的事吗?特别是...关于我祖父的。"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奶奶断断续续讲述了她记忆中的片段——1935年那个雨夜,年仅七岁的她跟着乡亲们躲在山洞里,亲眼目睹了一支小分队与追兵的交火。一个年轻战士救了她,眉骨却被弹片划伤...
"志远大哥把一包东西交给一个老乡,说一定要送到苏城..."奶奶皱着眉头回忆,"好像是...一本日记?"
周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日记?"
"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说'这是铁流连最后的报告'..."奶奶突然疲惫地摇摇头,"小满,奶奶有点累了。"
虞小满连忙起身:"我送您回家。"
临走时,奶奶紧紧握住周沉的手:"孩子,你祖父是个英雄。铁流连每个人都是。"
周沉只是深深鞠了一躬,没有说话。但虞小满看见他垂下的眼睫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送奶奶回家后,虞小满返回博物馆时已是傍晚。修复室的灯还亮着,她推门看见周沉站在窗前,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独。
"周老师?"她轻声唤道。
周沉没有回头,只是问:"老人家休息了?"
"嗯,已经睡了。"虞小满犹豫了一下,"周老师...您祖父后来..."
"1957年去世的。"周沉突然转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在精神病院。他至死都喊着铁流连战友的名字,说对不起他们。"
虞小满震惊地捂住嘴。
"他活下来了,但其他人都牺牲了。"周沉的声音嘶哑,"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找到那本日记——那是铁流连最后的报告,是他们存在的证明。"
虞小满突然明白了周沉对这批文物近乎执着的专注——他不仅仅是在修复文物,更是在寻找祖父和那支小分队的历史真相。
"我会帮您的。"她脱口而出。
周沉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道谢,但眼神中的冰冷融化了些许。
接下来的几天,周沉变得异常沉默。虞小满发现他开始专注于修复一枚有弹痕的红军徽章,工作到深夜已成常态。她默默陪着他,整理资料,查阅档案,偶尔递上一杯热茶。
一天深夜,虞小满在资料室偶然发现一份泛黄的名单——"红三十四师铁流连1935年牺牲人员名录"。她惊讶地看到"周志远"的名字赫然在列,标注为"失踪,疑似叛变"。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突然理解了周沉祖父为何会被送入精神病院——活下来的英雄被污蔑为叛徒,这是何等的痛苦。
正当她犹豫是否该告诉周沉时,一声压抑的呻吟从修复室传来。虞小满连忙跑过去,透过门缝看到周沉伏在工作台上,身体剧烈颤抖,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
"...坚持住...我会把报告送出去..."他在梦中呓语,"铁流连...没有一个逃兵..."
虞小满轻轻推开门,看见周沉额头布满冷汗,双手死死攥着那枚红军徽章。她犹豫片刻,还是轻手轻脚地泡了一杯安神茶,放在他手边,又留下一张字条:
"历史会记得他们,你也是。"
她没有叫醒他,只是悄悄退了出去。第二天清晨,她发现茶杯空了,字条被收走,而那枚徽章被修复得焕然一新,静静躺在工作台上。
接下来的日子,周沉对虞小满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工作时依然严厉,却会在她查阅资料到深夜时"恰好"买来宵夜;依然保持距离,却又总在她被刘世德刁难时不动声色地解围。
最明显的是下雨天。以前总是虞小满主动提出共撑一伞,现在周沉会带伞了——一把沉稳的黑色长柄伞。但虞小满不止一次发现,他明明带了伞,却总在博物馆门口徘徊,像是在等待什么。
这天下午,暴雨突至。虞小满收拾好东西准备冒雨跑回家,却在门口看见了持伞而立的周沉。
"我送你。"他简短地说,声音有些不自然,"算是...谢谢你这些天的帮助。"
雨幕中,黑伞下的空间比小花伞宽敞许多,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比第一次共撑一伞时近了不少。虞小满能闻到周沉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
"周老师,"她鼓起勇气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您找到那本日记的线索了吗?"
周沉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但我相信它一定存在。"他望向雨幕深处,"就像这场雨,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每一滴水都有它的轨迹和归宿。"
虞小满突然觉得,周沉说的不仅是日记,还有他们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看似偶然相遇,实则被历史的经纬早已编织在一起。
快到她家时,周沉突然开口:"下周我要回北京一趟,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他顿了顿,"回来后...有些事想告诉你。"
虞小满心跳突然加速:"什么事?"
周沉摇摇头:"等确认了再说。"他停下脚步,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格外清晰,"这段时间...谢谢你。"
这句简单的感谢,让虞小满觉得这一个月的辛苦都值得了。她抬头看着周沉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和专注的侧脸,突然很想伸手抚平他眉间那道与祖父如出一辙的疤痕。
但她只是轻声说:"我等你回来。"
雨还在下,但伞下的空间似乎温暖了起来。两人都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历史的长河中酝酿,即将把他们卷入更深的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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