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孤雏

雨水顺着铁皮屋檐砸在泥地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小林用袖子擦了擦黑板上的水雾，粉笔字已经被潮气晕开，变成模糊的白色影子。

"三加五等于几？"她提高嗓门，压过雨声问道。

教室里十几个孩子挤在长条木凳上，最小的才五岁，最大的不过十岁。他们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脚上的塑料拖鞋沾满泥浆。没有人回答，只有此起彼伏的吸鼻涕声。

小林叹了口气，把粉笔折成两截。这是陆川上周带来的新一批孩子，比往常的更难教。他们大多是从边境村寨骗来的，有的甚至是被亲生父母卖掉的，连汉语都说不利索。

"阿泰，你来说。"她点了角落里一个黝黑的男孩。

男孩惊恐地站起来，嘴唇颤抖着："三...三..."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潮湿的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小林手里的粉笔掉在地上，碎成几截。陆川站在门口，黑色雨衣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川哥。"小林下意识站直身体，手指揪住了褪色的衣角。她注意到陆川身后跟着小不点叶苗，五岁的小女孩穿着明显大一号的红色外套，像只笨拙的企鹅。

陆川摘下雨帽，露出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二十二岁的他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笑起来时仍像个大学生。他随手把叶苗往前一推："放你这儿半天，晚上我来接。"

叶苗踉跄几步，被小林扶住。小女孩仰起脸，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小林姐姐！"

小林蹲下来帮她擦掉脸上的雨水，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叶苗是上个月陆川从木姐带回来的，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哭闹，反而总是笑嘻嘻的，像个不懂事的小傻子。

"教到哪了？"陆川走进教室，靴子上的泥浆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基础加法。"小林赶紧站起来，"但他们还不太适应..."

陆川没听她说完，径直走到黑板前扫了一眼，眉头皱起："三天就教这么点？"他的手指敲了敲黑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孩子们缩着脖子，连呼吸都放轻了。小林感到喉咙发紧，她知道陆川最讨厌效率低下。上次有个孩子半个月背不会电话号码，被送去"别的组"后再也没见过。

"我换个方法再教..."小林的声音越来越小。

陆川突然转身，走向第一排的瘦小男孩："你，七加八等于几？"

男孩脸色煞白，手指绞在一起："十...十五？"

"不错。"陆川拍拍他的头，男孩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接着陆川又抽查了几个孩子，有的答对了，有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小林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答错的孩子越多，晚上她受罚的可能性就越大。三年前陆川从人贩子手里买下她时，承诺过只要她听话就能过上好日子。但"好日子"的定义，是每天教导这些被骗来的孩子学习诈骗技巧。

"叶苗。"陆川突然叫道。

小林猛地抬头，看见陆川蹲在小女孩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告诉哥哥，六加九等于几？"

叶苗咬着手指，眼睛盯着糖果转了转："十五！"她口齿不清地喊道，然后迫不及待地抢过糖果。

陆川笑了，那种罕见的、真心的笑容。他揉乱叶苗的头发："真聪明。"站起身时，他对小林说："晚上我带她走。"

"她还太小..."小林脱口而出，随即后悔了。

陆川的眼神冷了下来："你教这些蠢货三天不如她三分钟。"他指了指教室里茫然的其他孩子，"明天我要看到他们至少能背出二十个电话号码。"

说完他转身要走，叶苗却突然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川哥哥不要走！"小女孩仰着脸，雨水打湿的睫毛粘在一起，显得格外可怜。

陆川僵了一下，这个动作让小林想起三年前的雨夜，她也是这样抱着他的腿求他别丢下自己。但那时陆川只是掰开她的手说："想活下去就学会有用。"

"乖，晚上带你去吃冰淇淋。"陆川轻轻拉开叶苗的手，语气是小林从未听过的温柔。

门关上后，教室里压抑的气氛才稍稍缓解。小林机械地继续讲课，脑子里全是陆川看叶苗时的眼神。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了——那是看到"好苗子"时的兴奋。

下课已是傍晚，雨小了些。小林把孩子们交给负责伙食的老吴，独自绕到后院。透过铁网的缝隙，她看见陆川在隔壁仓库里教叶苗认数字。小女孩坐在他腿上，两人面前摊着本彩色图画书，看起来就像一对普通兄妹。

小林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知道陆川在做什么——他在培养一个完美的诈骗工具。叶苗年纪小，声音甜，记忆力好，是理想的"亲情诈骗"人选。那些海外华人最容易被小孩的哭声打动，一听"爸爸救我"就会汇钱。

"看什么呢？"身后突然响起声音，小林吓得差点叫出来。阿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这个十岁的男孩是这批孩子里最机灵的。

"没什么。"小林转身要走。

阿泰压低声音："我听见川哥打电话，说要把小不点培养成'哭戏王牌'。"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像上个月被带走的阿花一样。"

小林胃部一阵绞痛。阿花是个八岁女孩，因为诈骗时哭不出来，被送去做了器官捐献者。她抓住阿泰的肩膀："别告诉任何人，懂吗？"

男孩点点头，眼里闪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精明："我知道规矩，姐姐。"

回到宿舍，小林辗转难眠。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她知道是陆川带叶苗回来了。小女孩咯咯的笑声刺得她耳膜生疼。三年前，陆川也这样对她笑过，教她认字算数，夸她学得快。现在她只是他众多工具中还算顺手的一个。

凌晨两点，小林悄悄爬起来，溜到仓库窗外。陆川果然还在里面，面前摊着几张纸，叶苗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月光下，小林看见陆川拿起手机，压低声音说："对，特别聪明...两个月就能上岗...专做美国华人区...我知道价钱..."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手背上，小林才发现自己哭了。她抹掉眼泪，轻手轻脚地往回走，却在拐角撞上一个人。

"这么晚不睡？"陆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小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抬头对上陆川探究的眼神，她急中生智："我...我来拿教具，明天要用..."

陆川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痕："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小林点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你当时比叶苗还小。"陆川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我本来只想买个能干活的，却捡了个小麻烦。"

远处传来雷声，雨又下大了。陆川脱下外套披在小林肩上："回去吧，明天还有任务。"

小林攥紧外套，上面还残留着叶苗的奶香味和陆川的烟味。这个由骗子和受害者组成的畸形家庭里，究竟谁在骗谁，她已经分不清了。

回到床上，小林盯着天花板直到天亮。她想起阿泰说的话，想起陆川电话里的"价钱"，想起叶苗天真无邪的笑容。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底滋生：如果叶苗消失了，陆川会不会重新只看着她一个人？

清晨的哨声响起，小林机械地起床洗漱。经过仓库时，她看见叶苗已经醒了，正趴在桌上认真描红。陆川站在她身后，弯腰指导握笔姿势，晨光给两人镀上一层金边，像幅温馨的父女图。

"小林姐姐！"叶苗抬头看见她，兴奋地挥舞着作业本，"我会写自己名字啦！"

陆川也看过来，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小林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却在心里做了决定——今晚等所有人睡着后，她要带着叶苗逃跑，哪怕被抓回来打死也好过看着她变成下一个阿花。

咬痕的爱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