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灯光刺得顾嘉衍眼睛生疼。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办公室赶到这里的,只记得一路上雨水拍打车窗的声音和胸腔里那颗快要爆炸的心脏。
"黎从菡!黎从菡在哪里?"他抓住护士站的台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护士抬头,被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眼睛发红的男人吓了一跳:"您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的未婚夫。"这个谎言脱口而出,"她怎么样了?"
"正在手术中。您先填一下表格..."
顾嘉衍一把推开表格:"手术要多久?伤得重不重?"
"初步判断有多处骨折和严重脑震荡。"护士的声音冷静而专业,"最严重的是眼部伤势,玻璃碎片伤及角膜,医生担心..."
"担心什么?"顾嘉衍的声音陡然提高。
"可能会永久性失明。"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击中顾嘉衍的胃部。他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走廊长椅上。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白色地砖上形成一小滩水洼。
失明。从菡再也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春天的花,夏日的海,秋夜的月...再也看不见...他。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周扬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顾嘉衍机械地按下接听键。
"顾总,找到张维民了。他同意明天上午见您。"周扬停顿了一下,"还有,我查了黎小姐的车祸记录,是意外。她闯了红灯,侧面被卡车..."
"闭嘴!"顾嘉衍猛地挂断电话,将手机狠狠砸向墙壁。机身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格外刺耳。
护士投来责备的目光,但顾嘉衍已经不在乎了。他双手抱头,手指深深插入发间。脑海中不断闪回昨天办公室的场景——从菡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那些文件,声音颤抖地质问他:"你有没有一刻是真的爱我?"
而他,竟然犹豫了。
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顾嘉衍从西装内袋掏出那张被雨水浸湿的日记残页——父亲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仍能辨认:
"今天又输了五百万。黎和张不知道我挪用公款的事,但窟窿越来越大...我必须想办法补上..."
这不是他从小背诵的那段遗言。这张残页来自日记更早的部分,被母亲刻意撕掉了。二十年来,他坚信是黎志明背叛了父亲,而现在...
"顾嘉衍!"
一个尖锐的女声在走廊尽头响起。徐梦瑶踩着高跟鞋快步走来,眼中燃烧着怒火。没等顾嘉衍反应过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落在他脸上。
"畜生!"徐梦瑶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知道从菡有多爱你吗?她昨晚还在为你辩解,说事情一定有误会!"
顾嘉衍没有躲闪,左脸颊火辣辣地疼:"我..."
"你利用她的感情报复她父亲,现在满意了?"徐梦瑶的眼泪夺眶而出,"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护士急忙过来劝阻。顾嘉衍沉默地承受着一切指责,像是希望通过肉体的痛苦来减轻内心的煎熬。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主刀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写满疲惫:"手术很成功,但病人需要静养。特别是眼部伤势,要等肿胀消退后才能评估损伤程度。"
"我能见她吗?"顾嘉衍的声音嘶哑。
医生摇头:"现在不行。家属可以明天再来。"
"我不是家属。"徐梦瑶冷冷地说,掏出证件,"我是她表姐,法律上最亲近的人。"
医生看看她,又看看顾嘉衍:"那就请这位小姐留下,其他人请回吧。"
顾嘉衍想争辩,但最终只是颓然点头。离开前,他透过ICU的窗户看了一眼——从菡躺在病床上,头部缠满绷带,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波动证明她还活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玻璃,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她。如果时光能够倒流...
雨还在下。顾嘉衍站在医院门口,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全身。手机已经摔坏,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母亲的地址。
顾家老宅灯火通明。顾夫人正在客厅喝茶,看到儿子狼狈的样子,眉头微皱:"怎么淋成这样?管家,拿条毛巾来。"
"为什么骗我?"顾嘉衍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顾夫人放下茶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鸿黎科技的破产!"顾嘉衍猛地提高音量,"根本不是黎志明的错,是父亲!他挪用公款去赌博,对不对?"
顾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挥手示意佣人退下,等客厅只剩他们母子二人,才缓缓开口:"谁告诉你的?"
"父亲的日记!"顾嘉衍掏出那张湿漉漉的残页,"你撕掉了关键部分,让我以为..."
"我以为那是为你好!"顾夫人突然激动起来,"你父亲死后,顾氏摇摇欲坠。如果外界知道真相,我们母子早就流落街头了!"
"所以你让黎志明背黑锅?"
"他自己愿意承担!"顾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和鸿生是结拜兄弟,答应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照顾我们母子。他做到了——暗中注资帮顾氏度过危机,还签了保密协议。"
顾嘉衍如遭雷击。二十年的仇恨,竟然建立在这样一个谎言之上。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他的声音颤抖,"我毁了黎从菡...就像你毁了黎志明。"
"她只是个小企业家的女儿。"顾夫人冷冷地说,"而你是我儿子,顾氏唯一的继承人。别为了个女人忘记自己的身份。"
顾嘉衍看着母亲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转身走向门口。
"站住!"顾夫人厉声喝道,"你要去哪里?"
"弥补我的错误。"
"如果你敢帮黎家,就永远别回顾家!"顾夫人的声音尖锐刺耳。
顾嘉衍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也许我本就不该回来。"
门重重关上,余音在豪华的客厅里回荡。顾夫人瘫坐在沙发上,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雨中的城市模糊不清。顾嘉衍漫无目的地走着,任凭雨水冲刷着脸庞。经过一家24小时花店时,他停下脚步。
"有白玫瑰吗?"
花店老板点点头:"要多少?"
"全部。"
与此同时,医院ICU里,黎从菡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梦境中,她回到了父亲的书房,父亲正坐在那张旧皮椅上,背对着她。
"爸爸..."她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父亲缓缓转身,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温和笑容:"从菡,记住,仇恨只会蒙蔽双眼。"
"我看不见...爸爸,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用心看,孩子。"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远,"真相一直都在那里..."
黎从菡挣扎着想要抓住父亲,却扑了个空。她猛地睁开眼睛,刺眼的白光让她本能地闭上眼。不,不是闭眼...她的眼睛被绷带缠住了。四周一片黑暗。
"从菡?你醒了?"徐梦瑶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水..."黎从菡的喉咙干得冒火。
徐梦瑶小心翼翼地扶她喝了几口水:"别乱动,你伤得很重。医生说..."
"顾嘉衍..."黎从菡打断她,"他来过吗?"
一阵沉默。
"来过。"徐梦瑶最终承认,"被我骂走了。"
黎从菡想笑,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变成一声痛苦的抽气。车祸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发现那些伪造文件的墨水颜色不对,冲去顾氏大厦对质,然后...
"我的眼睛..."她的手颤抖着摸向绷带。
"只是暂时的!"徐梦瑶急忙说,"等消肿后..."
"梦瑶。"黎从菡平静地打断她,"帮我找张维民律师。还有,别让顾嘉衍靠近我。"
徐梦瑶握紧她的手:"放心,他再敢来,我打断他的腿。"
黎从菡想说谢谢,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黑暗再次袭来,她沉入无梦的睡眠。
清晨,护士推着药车走进ICU,惊讶地发现门口堆满了白玫瑰——足足上百支,沾着晨露,娇艳欲滴。花束中没有卡片,但所有人都知道是谁送的。
三天后,黎从菡被转入普通病房。眼睛上的绷带换成了更轻薄的敷料,但视力恢复的希望依然渺茫。徐梦瑶和张维民站在病床两侧,面色凝重。
"从菡,张叔叔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徐梦瑶轻声说。
张维民清了清嗓子:"孩子,是时候让你知道全部真相了。"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泛黄的文件:"这是鸿黎科技的原始账本和你父亲、顾鸿生以及我三人签署的股东协议。我们三个是大学同学,共同创立了公司。"
黎从菡安静地听着,绷带下的眼睛看不见,但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张维民声音中的颤抖,窗外飘来的消毒水气味...
"1999年春天,顾鸿生迷上了赌博。起初只是小数目,后来越陷越深。"张维民的声音沉重,"他开始挪用公款,伪造你父亲的签名。等我们发现时,公司已经亏空近两亿。"
"为什么父亲要替他背黑锅?"
"因为顾夫人跪下来求他。"张维民长叹一声,"顾鸿生自杀后,顾氏集团濒临破产。如果挪用公款的事曝光,不仅顾氏会完蛋,顾鸿生的名声也会彻底毁掉。你父亲...他太善良了。"
黎从菡的手紧紧攥住床单:"所以顾嘉衍一直以为..."
"是的。顾夫人撕毁了关键证据,给你父亲扣上黑锅。作为交换,你父亲暗中注资帮顾氏度过难关。"张维民顿了顿,"我劝过他澄清真相,但他坚持要保护死去朋友的声誉,说顾嘉衍还小,不该承受这些。"
"愚蠢的善良。"黎从菡轻声说,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疲惫。
张维民递给她一个信封:"这是你父亲留给我的,说如果有一天顾家为难你,就把它公开。"
黎从菡摸索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份签了字的自白书,详细记录了顾鸿生挪用公款的全过程,还有顾夫人恳求他保密的录音带。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黎从菡的声音哽咽。
"你父亲唯一没料到的是,顾嘉衍会利用感情报复你。"张维民的声音充满歉意,"如果早知道..."
"没关系,张叔叔。"黎从菡突然平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健康,然后...重建黎氏。"
徐梦瑶惊讶地看着她:"从菡,黎氏已经被顾氏收购了..."
"只是暂时的。"黎从菡转向窗户的方向,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顾嘉衍欠我的,我会一样一样讨回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低沉的男声正在和护士争执。
"是顾嘉衍。"徐梦瑶咬牙切齿地说,"这三天他每天都来,送一堆白玫瑰,假装深情。"
黎从菡的表情没有变化:"让他进来吧。"
"什么?"徐梦瑶惊呼。
"有些话,该当面说清楚。"
门开了。顾嘉衍的脚步声很轻,但在黎从菡耳中却如同雷鸣。她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从菡..."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来,"我..."
"听说你每天都送花。"黎从菡平静地打断他,"真是体贴,就像你之前每天监听我一样。"
顾嘉衍的呼吸一滞:"我查清了真相。关于我父亲...关于一切。我错了,从菡,大错特错。"
"所以呢?"黎从菡转向声音的方向,绷带下的眼睛仿佛能直视他的灵魂,"如果没发现真相,你现在是不是正在庆祝复仇成功?"
沉默。
"我...我会弥补一切。"顾嘉衍最终说道,"黎氏企业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所有损失..."
"不必了。"黎从菡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会自己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现在请你离开。"
"从菡..."
"滚出去!"黎从菡突然提高音量,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徐梦瑶立刻上前推搡顾嘉衍:"你听见了!出去!"
顾嘉衍被迫后退,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黎从菡——那么脆弱,又那么坚强。他知道,这一次,他彻底失去了她。
"我会等你原谅我。"他轻声说,"无论多久。"
门关上了。黎从菡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四个深深的月牙形血痕。
"帮我联系王律师。"她对徐梦瑶说,"是时候反击了。"
窗外,顾嘉衍站在医院草坪上,仰望着黎从菡病房的窗户。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周扬的电话。
"取消对黎氏的所有整合计划。还有,帮我联系最好的眼科专家...不,不要告诉任何人是谁需要治疗。"
挂断电话,顾嘉衍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窗户,转身离去。他的复仇结束了,但黎从菡的,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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