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仟的手指刚触到冰凉的输液架,身边的仪器突然发出尖锐警报。他惊醒,猛地坐起身时还带翻了折叠床,金属护栏在墙面撞出闷响。
凛肆正低头给吴南逸收拾西装外套,两人才回来不久。他闻言迅速转身按住他肩膀:“喂,唔好亂動啊!輸完液要休息緊。”
落地窗外霓虹将珠江水染成流动的熔金,不断翻动着,猎德大桥钢索在暮色中织就巨网,广府的夜景很美。
雨仟望着吴南逸乘车消失的方向,发现后视镜里坐在吴南逸身边的那道挺拔身影竟与记忆重叠,两年前的一次酒会上,穿着黑色高定西装的男人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融化在暴雨里,他就这样看着那个身影一点一点消失,他真的…很像谷京陌,像他回忆中的那个少年。
“走吧。”凛肆按下车窗,晚风卷来潮湿的腥气,淡淡的,算得上好闻,“你家老宅在二沙岛,从这里过去要过海。”
雨仟无意间注意到导航屏幕闪烁的红点,一闪一闪着,那是谷京陌此刻所处的位置:广州塔旋转餐厅七十二层,云端酒吧的霓虹招牌正闪着光。雨仟只认为那是一个…标记?就算是像凛肆这样要好的朋友,他都不怎么过问,年少的经历告诉他,别人的事少管,玩意得罪了,会有后果。这就是为什么圈内的人都说雨仟很有分寸,很好相处。
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是密集的鼓点,带着些规律,谷京陌转动着手中的whisky杯,看着金箔在琥珀色酒液中流动沉浮,若有所思。
落地窗外,广州塔的霓虹灯带正与大桥上的车流光影交织,像两条发光的DNA链缠绕在珠江之上。吴南逸摘下金丝眼镜擦拭。
“你查到基金会的账目了?”是雨境私人银行帐户最近不久的财产支出。一大笔资金流转,明显有问题,可银行户主却浑然不知他们的暗中调查。
谷京陌突然发问,指尖在柚木桌面上敲出摩尔斯密码节奏:你好。
吴南逸推过一沓文件,A4纸右下角的佛寺印章晕染着朱砂红,格外显眼,汇款单上的数额在冷光下清晰可辨:200万美元,收款人住址是清迈素贴山脚的某座兰纳风格寺院。200万,还是美元,给一座寺庙?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猜得出这是在干什么。
三个月后的珠江新城论坛现场,LED大屏正循环播放雨境接手雨氏集团的影像资料。
西装革履的年轻企业家吴南逸对着镜头微笑,身后幕墙却突然闪现出东南亚码头集装箱堆积如山的画面。
“低端制造业不是原罪,”
他的声音经过提词器处理,带着慈善家特有的温柔。
“但依赖症需要更猛烈的药物。”
宴会厅穹顶洒下人造阳光,吴南逸解开两颗衬衫纽扣,袖扣折射的冷光掠过雨境坐在前排的身影。
“十年前雨氏集团在番禺建起第一个玩具代工厂时,没人能想到它会在全球产业链重构中成为标本。”
他屈起食指轻叩讲台,身后大屏突然切到泛黄的旧照片,是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站在流水线前,背景是贴满“质量第一”标语的斑驳墙皮。质量第一和破烂的环境产生了强烈反差。这样的玩具工厂能成为标本,底下怕是勾搭了不少肮脏破事,就算在场的人不说,可都心里清楚。
“那时候我们赞美劳动密集型产业解决了千万家庭温饱,”
他忽然提高声调,“直到某天发现产线女工指甲缝里明显的油污,和流水线上最新款的智能机器人造价相当。”
就算给了万家灯明的机会,这条件,这产物,这物价,无不透露着“缺德”两字。机器人看似外表没问题,实则用不了多少就坏了。雨境的打算是赚够了就跑路,反正后续都可以用钱解决。
大屏右侧弹出数据图表:雨氏近五年制造业营收下降42%,同期东南亚新建了七个自动化产业园。
会场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气声,吴南逸的余光扫过雨境捏紧演讲稿指节发白,真是有意思。
“但雨总用三年完成了堪称魔幻的转型。”仅仅三年,花了雨境不少钱,也动了不少人脉。
吴南逸切换成慈善晚宴视频画面,雨境抚摸着山区儿童赠送的玩具模型微笑,看起来像是个仁慈的投资者,事实,投资者怎么可能有仁慈一说?放人,在利益面前,要多仁慈有多仁慈。
“当我们还在争论产业升级该不该保留30%的传统车间时,他已经把最后一家注塑工厂改造成佛学研究中心。”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但眼尖的吴南逸马上就有所察觉。
台下人的目光都随着吴南逸的指向定格在研究报告标题——《东南亚某寺庙2023年扩建资金流向分析》。
“当然,”
他忽然放慢语速,右手抚过胸前的玫瑰金领针,“低端制造业依赖症从来不只是产能问题。”
大屏左侧闪现海关封条的集装箱照片,“就像某些号称做慈善的企业基金会,每年向海外汇款数额刚好等于海关查获的走私医疗器械价值总和。”这是碰巧,还是不是?
单就这样,就能让雨境拽上鱼钩。
谷京陌站在贵宾席最后一排,看着雨境抚摸胸前的翡翠佛玉牌。那是十四年前雨境母亲失踪前戴着的款式,此刻正随着雨境的手势折射出诡异的光泽。怎么失踪的,雨境最清楚。
手机震动,银行流水截图弹出来自雨境助理的加密邮件,账户名与东南亚某间地下黑色钱庄的数字代码完美契合。
雨仟攥着香槟杯的手指发白,水晶杯脚在掌心压出月牙形的血痕,他觉得那个人好像谷京陌,不,就是!
谷京陌转身要走时,他几乎要冲破安保人员的阻拦。
凛肆突然扯开领带,左肩以夸张的角度耷拉着闯进会场:“小仟!我昨天骑电动车摔跤了,伤口感染了!”
“走。”
雨仟没多想,认为朋友要紧,便扭头拉着凛肆去会堂大楼医务室。
凛肆扯开染上一丝丝血迹的衬衫纽扣时,雨仟指尖悬在他锁骨上方三厘米停顿了半秒。
"疼就咬我袖子。"他把纱布团递过去时,发现对方锁骨处一小块狰狞疤痕,有些疑惑。
绷带缠绕第三圈时,雨仟听见凛肆喉咙里压抑的闷哼,才惊觉自己用了太大的力道。
“你...”
他感到很抱歉。
“没事。”
凛肆突然抓住他翻动医疗手册的手腕,体温烫得惊人,他疯了要转移话题。
“刚才在停车场,有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往我车上装追踪器。”
他垂眸避开雨仟的目光,喉结滚动着,“你闻到龙舌兰的味道了吗?”
窗外霓虹穿透百叶窗,在雨仟手背投下细碎光斑。他沉默着剪开多余的纱布,直到处理的差不多了,才敢把视线从对方汗湿的鬓角移开。
雨仟盯着绷带渗出的血珠。凛肆的体温异常高,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龙舌兰酒味。
“那个基金会...”
雨仟犹豫着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你该庆幸今天戴了隐形眼镜,不然那些保镖的激光定位器...”
话音戛然而止。
宴会厅后门阴影里,雨境的鳄鱼皮鞋跟碾碎地面上玻利瓦尔的烟灰残渣。他扯松领带大步走向正在擦拭袖扣的吴南逸,腕表表盘在走廊顶灯下折射出冷冽的蓝光,耀人眼。
“几年没见,”
雨境用指节叩了叩吴南逸手中的演讲稿,纸张发出簌簌声响。
“你还是习惯用慈善家的糖衣包裹硫酸。”
这是很好的一剂可口毒药。
吴南逸转身后退半步整理西装下摆,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真诚:“雨总误会了,我只是想为粤港澳大湾区的产业升级...”
“哦?”
雨境突然抬手打断,无名指上的翡翠佛珠硌在对方胸口,暗中使了些劲:“那这份东南亚海关的'慈善物资清单',为什么恰好和基金会汇款时间吻合?吴先生是在怀疑我做坏事啊?”
他从公文包抽出复印件甩在桌上,纸页上的佛像印章晕染着朱砂红,很是刺目。这是谷京陌印的那一份,这是被发现了?
“雨总看问题总是这么直接。”
吴南逸突然抓住雨境抵在自己身上的手腕,袖扣刮过对方掌心,“不如说说您那位'慈善家'弟弟吧?他最近在二沙岛搞的新能源车项目...”
暴雨前的雷声吞没了后半句话。雨境反手扣住吴南逸的手腕重重地按在雕花木架上,檀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吴南逸的手背被划开一个小口。
“你调查我的基金会多久了?”
他指尖摩挲着对方腕间跳动的血管,“从谷京陌开始布局雨氏股权,到你在香港注册空壳公司...还是?”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威胁。
窗外惊雷劈开夜色,雨境眼底翻涌的暗潮汹涌。
“雨总怕是知道不少?走这步也是为了让您注意到我的橄榄枝,索性勾搭了谷京陌,让他给我条捷径罢了。”
吴南逸突然轻笑出声,挣脱时西装下摆沾上木屑。他掏出手机按下录音键,屏幕蓝光照亮雨境骤然收缩的瞳孔:“合作愉快,期待雨总带着洗钱通道的钥匙来敲...”
谷京陌正站在宴会厅出口,身后跟着Cathy和十余名黑衣保镖。
“上车。”
谷京陌淡淡地应了一声。
宾利慕尚碾碎暴雨中的霓虹倒影,吴南逸刚钻进后座就被谷京陌扔来的热毛巾盖了满脸。
“擦擦你手上的血渍。”
“唔該和氣點啦,好嗎?”
“…”
谷京陌膝头摊着财务报表,指尖却在摩挲着一枚钥匙扣——那枚被摩挲了十年的皮面早已泛白。
副驾的Cathy将保温杯递到后座,红枣枸杞的甜香冲淡了血腥气。
“你故意激雨境动手。”
谷京陌突然把平板甩到真皮座椅上,屏幕上跳动的股权数据在暴雨敲击车顶的声响里显得格外冷硬,“几年前在太平山顶也是这招。”
吴南逸拧开保温杯时故意让热气氤氲了镜片:“当年谷生帮我挡下那刀可比现在凶险。”
车载导航提示“西樵山方向”时,谷京陌转头看了看窗外夜景:“你让雨境查到的空壳公司了?”
他从公文包夹层抽出张泛黄照片——两个浑身湿透的少年在台风天的码头勾肩搭背,背后是倾覆的渔船。
“当年你把我从走私船捞上来的时候,可没这么多算计。”吴南逸淡淡地笑了声。
“我又不是雨境,没那么多心思。”
“切…”
Cathy适时递来加密文件夹,低头将佛寺资金链的破绽标注成她最爱的粉色:“基金会那笔三千万的窟窿,下次直接用我的私人账户填好了!”
“也好。”
暴雨冲刷着挡风玻璃上扭曲的街景。
Cathy撑着黑伞退到三米外的梧桐树下。雨幕中两道颀长身影踏过水洼,皮鞋踩碎的霓虹倒影里,几年未变的影子间距依然保持着能随时为对方挡枪的微妙角度。
“回去替我好好谢谢凛肆。”
“你就悠着点吧!”
“感谢吴公子!”
两人一起走向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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