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室内白炽灯嗡嗡作响 。
钢针扎进雨仟手背第三天的黄昏,点滴瓶里凝着半截血丝。
凛肆扯开塑料椅上的坐垫砸在铁质椅背上,金属撞击声惊得邻床老太太直拍沙发扶手。
“你他妈就非得把自己活成具行尸走肉?”凛肆痛骂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那个人脸色苍白,看起像得了重病。
他攥着雨仟垂在床边的手腕,医用橡胶管在两人掌心勒出青紫红印,“天…回血了整整二十分钟!!!”
认识了这么久,这已经不知道是凛肆第多少次见雨仟这样憔悴了。
输液架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惊得雨仟猛地抽回手,这一震让他醒得差不多了。
“小心!”凛肆眼疾手快按住他缩到被单里的指尖,担心他被针头扯伤手背。塑料药瓶随着剧烈晃动掉在在地上弹跳两下,淡黄色液体溅上他的球鞋。
“去年车祸时你也是这样。”
凛肆扯开他袖口查看淤青的手腕,纱布边缘已经翻卷发黄,字字句句是无奈:“肋骨断三根就躺床上装睡,非要把止痛药片嚼碎咽下去才肯叫人,你够装啊?这么能忍是吗?你的命不重要我这个朋友也没有分量吗?”
他又补了句:“要不是吴南逸…我死都不知道你…”没了后续,他怕再说,就瞒不住了。
雨仟盯着自己有所苍白的指尖,点滴管里的气泡正咕噜咕噜往回漂。这算什么,他心想。
消毒水味道突然变得刺鼻,他想开口说没事,喉咙却像被浸透水的棉花堵住,他说不出口。
去年救护车顶灯划破夜幕时,后座副驾驶座上的安全气囊碎片还扎在他掌心。
“我这不是没事嘛,再说了,我是...”雨仟的声音突然轻得像蚊嘤,喉结在绷紧的颈侧上下滚动,顿了些许,他才开口:“是习惯当死人吧。”
“闭嘴。”
凛肆突然把冰凉的仪器金属面贴在他发烫的额头:“你他妈连死人都不像!”
他有些不解,雨仟好端端的怎么想着来着种小医院看病,他又不缺这些钱,只会蠢受罪,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变过。
金属仪器硌着太阳穴的触感让雨仟想起住院部走廊那些永远背不全的检查单,想起每天清晨护士掀开他眼皮时,镜片后怜悯的眼神比药液还冷。他觉得这种怜悯,真的很让人难受。
警报声还在响,护士台的红色灯牌明灭不定。凛肆扯过纸巾按在渗血的针眼上,指尖用力到泛白:“从今天开始,你他妈给老子偶尔...偶尔当个人。别再发疯了好么?”
护士台的电子钟跳至17:47,警报声终于歇了。雨仟也累的睡着了。
凛肆把仪器随手扔进不锈钢托盘,金属器械撞出清脆回响。雨仟没醒,他真的很累很累。前些天为了处理雨境和岑复公司合作不成的烂摊子,已经几日没有好好合过眼了。
吴南逸也来了,其实他和雨仟并不熟,是因为他是凛肆朋友,也是因为那个让他叫凛肆去看看雨仟的人。
凛肆盯着吴南逸手机屏幕上跳动的血氧数值,轻轻扯开他两粒衬衫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弹孔疤痕。
这是多年前在太平山顶的交易上对方卧底开的枪,本来是要灭口,没想到谷京陌亲自来救人,这才没死。
“半年前你让我查的子弹型号,”他的拇指重重碾过凹凸不平的皮肤,很轻柔,他不想让吴南逸再受第二次伤:“和上周在城西发现的那具尸体的匹配率99.8%。”
输液室顶灯暗了两格,消毒水味骤然浓烈。吴南逸的后颈渗出些汗,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并不算太热,只是凛肆的无故生闷气让他有点慌。
雨仟的手还垂在床边,点滴管里的气泡凝成珍珠白的链子,随着轻微晃动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周围很静。
两人默默出去,在院内楼梯间谈话。
“老张让我转告你。”吴南逸摸出个皮质笔记本拍在凛肆身上,内页夹着的照片上是雨仟车祸当天副驾驶座的安全气囊残骸闪着诡异的白光。那辆车的刹车有问题,幸好谷京陌在场,不然多半雨仟都得死。“那天你冲进现场前,他戴的是劳力士黑水鬼。”
谷京陌没说过是他救的人。
凛肆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闪回暴雨夜扭曲的车灯里,那个徒手扯出变形车窗的身影,本该戴着手表的左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素净的银戒。
“谷京陌说你该学会用枪了。”吴南逸突然压低声音,指尖划过雨仟病历本上潦草的“习得性无助”诊断,“毕竟指示让我们保护的人,随时可能成为连环杀手的下一个目标。”
“连环杀手”整个圈内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杀人办事都是暗中完成,基本不被察觉,当然,也是拿钱办事的命。
“啊呀…谷京陌真冇義氣,冇得頂……”凛肆无语了。他就一个吊儿郎当的富家公子哥,突然发奋要做点新能源产业,却又遇上谷京陌这个难搞的兄弟。要不是因为谷京陌手上有资源,他才不肯帮忙。
点滴管里的气泡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雨仟感觉自己沉入某种粘稠的琥珀色液体,很昏沉。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被替换成晒透的旧课本油墨香,他看见讲台上方的时钟倒转着跳回2012年9月5日。
谷京陌转笔的动作带着些韵律,银灰色钢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流畅的抛物线。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白皙,但又有许多茧,无伤大雅。
雨仟把脸埋进臂弯里偷看他书包上摇晃的银杏叶标本,那是谷京陌自己做的。
后座男生用圆珠笔戳着课桌:“喂,初一的跳级生,你抽屉里有《时间简史》?借来看看呗。”
“那是...那是姐姐的。她…不让借。”少年慌乱地把书塞回去时,袖口滑落半截浅蓝色线织手链,坠着的一刻小铃铛,在阳光下闪了闪。其实并不是,他没有姐姐。
雨仟突然发现谷京陌的数学作业本边角都画满奇异符号,某个函数图像旁潦草地写着“别来找我”。他不解为什么这个人这么冷漠,老师安排他们同桌,本意是为了让谷京陌照顾下跳级的他,理应帮他说两句。
午休时谷京陌把保温杯放在两人课桌中间,杯壁上歪歪扭扭刻着梵高星月夜的简笔画,这是雨仟的创作。
“我家烤箱坏了。”他扯开卫衣帽子露出翘起的呆毛,“你教我做焦糖布丁吧。”少年面颊有些发红,很诚恳的邀请对面的人一起做他最喜欢的焦糖布丁。
我想学会了做给你吃,多少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雨仟记得那天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打在玻璃上,融化的糖浆在瓷盘里凝成琥珀色的月亮。很透很透,像少年的眼睛。
谷京陌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反复描摹他新做的银戒指,直到铃声惊醒趴在课桌上的雨仟。他又睡着了,昨晚要去店里帮忙,回家的晚。
“怎么不叫我?”
“你好像很累。”
他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痕,却假装无事发生地开始解方程。
“哭了?怎么了?”雨仟有点懵,刚起床。
“眼睛有点干。”谷京陌擦了擦眼睛,在戒指上刻字久了眼睛很不适。“这个送你。带着,会很酷。”
“这是...你做的?”雨仟在朦胧晨光中摸到手边的素银戒指,指环内侧刻着陌生的德文花体字,他不知道刻的字有什么含义,只觉得那几个字很漂亮。
“谢谢你啦,真的很酷。”雨仟笑着歪头,眯上的眼睛透着淡淡的真意。他将戒指戴在左手的中指上,展示给谷京陌。
“不…用的,很酷。”
输液管不知何时又开始回血,暗红色液体正沿着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在掌心汇成细小的银河。
14年,但回忆还是断断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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