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个雨天。
阿嬷蜷缩在灶台边的草堆上,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一块发硬的馒头。灶膛里的火已经熄了,只剩下几缕青烟在潮湿的空气中飘散。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外,浑浊的瞳孔里映着连绵的雨幕。
"小雨,过来。"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放下手中的柴火,走到她身边。阿嬷的手冰凉,却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指甲已经发黄,指节粗大,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你听,"她的耳朵动了动,"山那边的火车声。"
我屏住呼吸,果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汽笛声,穿过层层雨幕,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阿嬷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十六岁那年,我也是坐着火车来的。"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个遥远的梦,"他们说带我去城里打工,一个月能挣三百块钱。我信了。"
我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灶房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们给我喝了水,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山里了。"阿嬷的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你爷爷花了八百块钱,我就成了他的人。"
我的喉咙发紧。这些话阿嬷从未对我说过,但我知道,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灶房的门槛上还留着深深的抓痕,那是阿嬷当年想要逃跑时留下的。
"你妈妈......"阿嬷的声音哽咽了,"她也是十六岁......"
我闭上眼睛。妈妈的故事我听过无数次,却依然觉得心痛。她像阿嬷一样,十六岁就被迫嫁人,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阿嬷说,那天她跪在产房外,听着女儿的惨叫,却无能为力。
"小雨,你一定要走出去。"阿嬷突然转过身,枯瘦的手指抚上我的脸,"我攒了些钱,在灶台下面的瓦罐里。你拿去读书,一定要读书。"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知道那些钱是怎么来的——是阿嬷偷偷卖鸡蛋攒下的,是她省下每一口饭钱存下的。每次爷爷发现,都会打她,可她依然偷偷地攒。
"阿嬷,我们一起走。"我抱住她单薄的身子。
她摇摇头,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走不动了。但是你要走,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
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阿嬷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却依然紧紧攥着那块发硬的馒头。
"阿嬷?"我轻轻摇晃她的肩膀。
她没有回应。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依然睁着,却已经失去了焦距。灶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雨声,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火车汽笛声。
我颤抖着手,探向她的鼻息。什么都没有。
灶台下的瓦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叠皱巴巴的钞票。最上面的一张还沾着血迹,那是上次爷爷发现后打的。阿嬷却依然偷偷地攒,为了一个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我跪在阿嬷身边,听着雨声和汽笛声交织在一起。突然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悲剧,而是千千万万个被困在大山里的女性的命运。
阿嬷走了,带着她的梦想和伤痛。而我,必须带着她的希望活下去。
我颤抖着手,将瓦罐里的钱一张张摊开。那些皱巴巴的钞票上,有的沾着泥土,有的带着油渍,还有的折痕处已经发白。最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些名字和数字。
"小芳:50元"
"春梅:30元"
"秀英:20元"
......
我的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那些稚嫩的字迹。这些都是村里其他女性的名字,她们和阿嬷一样,被困在这座大山里。阿嬷不仅为自己攒钱,还为她们保管着希望。
记得去年冬天,我半夜醒来,看见灶房里透出微弱的光。阿嬷蹲在灶台边,用烧黑的木棍在地上写字。她的身边围着几个年轻媳妇,她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这是'山'字,"阿嬷的声音很轻,"这是'水'字。记住这些,以后就能看懂路标了。"
其中一个媳妇突然哭了起来:"阿嬷,我要是早点认识字,就不会被骗到这里来了。"
阿嬷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现在学也不晚。总有一天,你们都能走出去。"
现在想来,那些夜晚,阿嬷不仅是在教她们识字,更是在给她们希望。就像她给我希望一样。
我擦干眼泪,将钱仔细收好。阿嬷的葬礼很简单,村里来了几个女人,她们默默地站在雨中,谁都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她们心里都明白,阿嬷为她们做了什么。
带着阿嬷的期望,我走出了大山。大学里,我遇到了林教授。她是一位致力于帮助山区女性的社会学家。第一次听她的讲座,我就哭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阿嬷在对我说话。
"这些女性不是没有能力,她们只是缺少机会。"林教授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们要做的,不是同情,而是给予她们改变命运的工具。"
我加入了林教授的团队。毕业后,我回到了大山,带着教育资源和法律援助。村里的女人们看到我,眼睛里又燃起了那种熟悉的光芒,就像当年她们看着阿嬷一样。
我在阿嬷的坟前种了一棵小树。风起时,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希望的故事。我知道,阿嬷的梦想终于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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