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春（八）（修改）

陆晨：我是新霄会派来潜伏在南安的特工，代号“望春”。

陆晨：我的任务是，利用知名作家和讲师的身份，与南安大学的高层和各界名流接触，收集有关瀛军的情报，并为其他潜伏在更暗处的同胞遮风挡雨。

陆晨：我们希望，这片土地再次开出欣欣向荣、满山遍野的花朵。

夏天夜晚的风总透着江海的潮湿，你说完后紧张得无意识握拳，手心的水汽粘腻难忍。

燕君韦听得认真，她透过窗户望向院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燕君韦：你刚出国的那会，还有信件聊以慰藉。后来断联了，我真的很想你，我每夜入睡前看着天空，都要唱《柳荫记》。

燕君韦：♫自从别兄转家乡，朝朝暮暮思梁郎。我白日望到日西降，我晚来盼到月儿照纱窗。

燕君韦：♫思梁兄懒把妆台上，想梁兄从夜到天光。八月桂花香，九月菊花黄；十月寒霜降，不见我梁郎。

燕君韦：♫悔当初末把真情讲，到如今害得我望穿眼一双。

她的歌声空灵而飘逸，只是轻轻哼唱的曲调，也能洗涤人混沌不安的灵魂。

燕君韦：我一边唱一边想，你在国外过着怎样的生活，还会回来吗，回来之后会不会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燕君韦：我很开心，回来的你长大了。

她眉眼温柔，微笑着伸手摸了摸你的头，像小时候你闹了锅，但在她的劝导下乖乖听话那样。

她眼中流转着你看不透的复杂情绪，手顺势而下，掠过耳廓，抚上你的脸庞，拇指轻缓地摩挲。

燕君韦：以前都是我保护你，现在换成你来保护我了。

你摇了摇头，依恋地握住她的手。

陆晨：师姐，你依然护着我。

燕君韦但笑不语，她垂眼帮你掖平衣领，并不看你。

燕君韦：此次你冒这般大的风险来救我，应该已经想好退路了吧？

陆晨：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姐。

燕君韦：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莫大的悲伤蓦然盘旋在你的心头，你感到眼睛发酸。

你的师姐拥有这世间最温柔而强大的内核，无论你想做什么在外人看来荒诞不经的事，她都会坚定不移地相信你、支持你。

你们双手牵在一起，她的指尖仍然微微泛白，掌心温度偏凉，但永远不会松开你的手。

陆晨：有。师姐，此事只有你能助我。

陆晨：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你从口袋里小心地拿出一个锦囊，上面绣着一枝清丽的红梅。

陆晨：♫梅子青青枝头坠，岁寒曾经霜雪摧，不与群芳争俏美，暗香悠远自芳菲。

陆晨：♫不似那牡丹贪富贵，不似那桃花任风吹，若得松竹相比配，玉蕊冰心愿永随。

燕君韦怔了片刻，接过锦襄捏了两下，发现藏着东西，又好奇地扯松锦襄的口子，将神秘的物件倒出来。

是一条五色金丝线结成的长命缕，细嗅能闻到梅花清冽的暗香。

陆晨：师姐，生日快乐。祝你岁岁平安，喜乐安康。

燕君韦轻声说了句谢谢，她垂眸凝视着长命缕许久，最后紧紧将它攥进手心。

她十指交扣，闭上眼睛，你知道她在许愿。

陆晨：你许了什么愿望？哦，我不该问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燕君韦：没关系，我知道，我的愿望是不会实现的。

帮她系上长命缕的手僵在半空，你愕然地抬眼看向笑意苦涩的燕君韦。

陆晨：师姐，你……

燕君韦：我希望，以后的每一个生日，都有你陪在我身边。

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是如此聪慧，又与你如此默契，你还没说你之后要做什么，她仿佛就已经洞悉了你的打算。

你不知是该暗自庆幸，你们一别多年再见还是心有灵犀，还是应该叹惋即将再次来临的漫长离别。

天空泛出细碎的光亮，夜晚将尽，你看着与燕君韦十指相扣的手，盼望黎明来得再晚一些。

《楚汉争》的歌声连续几日充盈了定风班，这天燕君韦带你来到正厢房，你一进门便看到那件悬挂着的虞姬戏服。

与市面上突出极致繁丽的宫装不同，这件戏服的款式尽显新式风范，披风的裁剪十分独特，轻盈流光的布料层层叠加，重工刺绣的图案精致耀目，细腻的毛绒与珠宝点缀其间，仿佛一件艺术品。

陆晨：这是？

你怔愣地瞪大眼睛，手指却已不由自主地摸上衣料，浮雕刺绣细看更加精巧别致，足以看出绣坊花了多少功夫才制成。

燕君韦：还记得小时候吗，班主总是比其他人更严苛地训练你的基本功。

燕君韦：那会儿他就坚定地认为，你会在他的调教下，成为未来九霄首屈一指的名旦。

燕君韦：所以，他瞒着你，悄悄估摸你成年后的身段，找当时南安最厉害的手工匠人做了这套戏服，没想到……

燕君韦的话没有说完，但你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世事无常。

记忆中的班主苍劲有力、嘴硬心软，你本以为他会永远生龙活虎，等你从远洋回来拜访的那一刻，杵着拐杖追着你满院子打。

没想到沧海桑田，他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而你当初本可以与他好好别告。

陆晨：班主……是我辜负了他，他一定很失望吧。

燕君韦：人生在世，哪能对得起所有人呢，对得起自己，无愧于心就已经很好了。

你似董非董地点点头，将戏服小心翼翼地抱进怀中，像是在拥抱那个别扭的老人。

陆晨：穿上这件戏服，唱一次《楚汉争》，也算是圆了班主一个愿吧。

另一边

岩本伍二：长官，你相信我，青山涧一定有问题！

岩本伍二：这家伙聚众闹事的当天，我们正好准备截获新霄会物资，因为调派人手去了大安平街，物资和特工都跟丢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一定是青山涧在和他们打掩护！

岩本伍二：说不定这家伙就是“春望”，不能任由青山涧在南安兴风作浪了！

岩本伍二目眦尽裂，上将揉了揉紧蹙的眉心，抬手示意他停下。

上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青山涧不好杀。

上将：他的恩师是南安大学的校长，跟南安权贵的关系盘根错节，加上他写了不少慷慨缴昂的文章，在民间威望很高，若他此时遭遇不测，民怨必然沸腾，于我们掌权是大大的不利。

上将：我们得先毁掉他的名声，等到英雄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再对他下手。那时候，他不还是任你宰割？

上将慈眉善目，把计划娓娓道来，仿佛你是只走入陷阱的老鼠，听得岩本伍二眼前一亮。

岩本伍二：不愧是将军！那就暂且容他一段时间……

谄媚吹捧之言还末说完，一名士兵便慌张地夺门而入。

士兵：不好了二位长官！青山涧和燕君韦又……

川流不息的闹市间，定风班又搭起了戏台，这回比初次更受瞩目，整条街的百姓都闻风赶来看戏。

与上次相反，燕君韦回归本源，扮作勾脸的武老生，一袭黑金色的霸王靠，尽显西楚霸王的浩气英风，而你身着华美的虞姬宫装，浓妆涂抹成花旦，风姿绰约地翩翩上台。

陆晨：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

陆晨：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免你牵挂。

燕君韦：妃子，你、你、你，不可寻此短见啊！

陆晨：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燕君韦：不可寻此短见！

你趁其不备，一把抽出她剑鞘里的长剑，悬于脖颈之上。

台下群众乌泱泱围了一片，烈日烧得你眼睛几乎睁不开，你颤抖着手握紧长剑抵住颈间，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跳动的脉搏。

陆晨：民生禀命，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余何所畏惧兮！

陆晨：瀛军欺良压善，鱼肉百姓，逼迫我等归顺降服，实在可鄙可恨！

陆晨：今青山涧愿以死明志，以醒世人，惟望青山不改，山河入故！

凄厉塞冷的剑光闪过，鲜血在似火骄阳下四溅，铁锈味顷刻弥漫飘散，虞美人的身驱凄楚地倒在项羽怀中。

惊愕、哀痛、惋惜，人群陷入骇然的混乱，但所有嘈杂的噪音都在你对上燕君韦眼眸的那一刻化为寂静，除了她凄婉的呼唤，你什么都听不到。

燕君韦：小晨……小晨……

你靠在燕君韦的胸膛，耳边是她急切震颤的心跳，她的身影挡住了太阳，阴翳中她的双眼更加美丽，盈满如宝石般剔透的泪水。

你咬下血包，嘴角溢出暗红色的浆体，对燕君韦笑了一下。她哀痛地埋下了头，泪水径直砸在你的眼下的肌肤上，像是把你的心烧穿了个洞。

师姐，为什么你明知道这些都是假象，却仍为我哭得肝肠寸断？

你很想这么问她，但你看到她嘴唇瓮动，无声地呢喃着什么。

你别走，别离开我。

你不忍再看，缓缓闭上眼睛，无力地垂下手去。

高悬于湛蓝天际的红太阳，淡漠灼烧着每寸草木的根茎，你得以平安无虞，因为有参天大树替你铸造阴凉。

定风班上演的这出虞姬自剔轰动了整个南安。

享誉九霄的青年作家遭瀛军压迫，宁死不屈英勇就义，一时间民怨沸腾，本就不得人心的瀛国深陷舆论危机。

岩本伍二：不可能，他不可能真的死了，就在我们发现了他有可能是新霄会的人之后，他就先一步在大庭广众下自杀，还狠狠脏了我们一手！

岩本伍二气得掀翻了桌子上的古玩摆件，吵得坐在红木沙发上喝茶的处长脑袋生疼。

上将：南安金字塔尖那么多人，亲眼看着青山涧下葬，还能有假？我也去参加了葬礼，难道岩本少将连我也不信？

岩本伍二：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岩本少将不甘地鞠躬致歉，他明白自己被你摆了一道，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只能屈辱地咬紧牙关。

定风班的院落一改往日热闹，白色长缎四处飘扬，像是在与风齐奏一段余音缭绕的哀乐。

祠堂内，青山涧的牌位被安放在前班主旁边。

燕君韦安静地点燃蜡烛，昏黄的烛光落在她沉默如水的眼中，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她跪在蒲团上，像是很多年前你跟着岱先生远赴重洋，她送别你回到定风班后那样，要把整颗心都捧出来似的祈祷。

燕君韦：希望陆晨平平安安，一帆顺风，心想事成。

听到木板响起有规律的敲击，你谨慎地靠在那处敲了两声，没过一会敲击声再次响起。

暗号对上了。

你松了口气，掀开木扳从堆满杂物的仓库里爬了出来，不吃不喝关了进整整一天，再次沐浴在普照的阳光里，你恍若隔世，长舒了一口浊气。

金蝉脱壳，假死破局，这便是你的计划。

伪造一个人的死亡，并且以假乱真，对你们这种身经百战的特务而言并不难，但你的死亡必须有价值。

岩本伍二把燕君韦抓紧情报处审问，就是明着试探你现出真身，到时候你就明白，就算不是现在，你“春望”的身份也迟早会暴露。

他的确拿捏住了你的软助，你干脆将计就计，大张旗鼓地救下燕君韦。

在他认定你就是新霄会间谍，谋划如何对你动手时，你抢先一步当众自刎，让他们无从下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特务并非都是低调不惹眼，只会在黑暗中潜行的，也有像你这样被安排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最前线吸引敌军火力，掩护其他伙伴的存在。

万幸行动成功，春望不辱使命。

你拍了拍沾满衣服的灰尘，抬头便对上一个全然陌生但友善的面孔。

岩羊：船上没有敌军的人，我们暂时是安全的。春望，很高兴我们这次的行动成功了。

陆晨：岩羊，春望已经死了，组织还没给我定下新的代号。

岩羊：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我不知道，也不应该知道你的真名。

陆晨：数枝雪吧，我以后打算用这个笔名。

又与岩羊寒喧了几句，你借口去船上的餐厅找点吃食与他分别，转身将衣袖内侧翻转而出。

反复按了按，你确认里面被缝了东西，沿着新缝的针脚拆开，一张卷好的纸掉了出来。

是一封信。

我的小晨，见字如晤。

我曾经想说，定风班永远是你的家，然而，国之不在，何以为家？

乱世百姓如蜉蝣、如野草，厉风吹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无从选择。

所以，得知你在为那样伟大的事业奋斗时，我真的十分为你骄傲。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要分别，也许应了那句“青山留不住，毕竟东流去”。虽有不舍，但我并不遗憾。

无论你在哪里，相信皓月清风都会将我的思念与真情送达。

愿我们重逢，在这片土地再次开出欣欣向荣、漫山遍野的花朵之时。

作者：这个故事已经写完了，期待下次再写^ω^，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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