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临,沈府正厅的十二盏鎏金铜灯次第点亮,将紫檀木八仙桌上的银餐具映得流光溢彩。沈知柔扶着母亲林氏入座时,正听见姨娘王氏的笑声从廊下传来,金步摇的脆响混着孩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老爷今日可要多吃些。"王氏身着胭脂色绣金褙子,鬓边的赤金牡丹簪在灯下晃得人眼花。她牵着五岁的沈知远挨着沈老爷坐下,小郎君腰间新换的羊脂玉坠随着动作轻晃——那是父亲昨日才赏的。
李氏握着青瓷茶盏的手微微一颤,盏中明前龙井泛起涟漪。沈知柔垂眸为母亲布菜,翡翠碟中的蟹粉狮子头蒸腾着热气,金黄的蟹油正顺着白玉般的肉丸往下淌。
"前日那批淮盐总算过了榷场。"沈老爷呷了口梨花白,面颊泛起红光,"三千两,净利。"他尾音拖得绵长,目光扫过满桌珍馐,最后落在王氏新染的丹蔻上。
王氏立刻娇笑起来:"到底是老爷能耐,听说转运使大人特意送了岭南荔枝来?"她指尖划过沈知远碗边的冰裂纹瓷盏,"远哥儿昨儿背书得了先生夸,正该尝尝鲜。"
沈知柔看着丫鬟捧上缠枝莲纹琉璃盘,玛瑙般的荔枝衬着碎冰,凉气氤氲。她记得上月自己及笄,求了许久才得半筐荔枝待客。此刻庶弟面前这盘,少说也有三十余颗。
"柔儿也尝尝。"李氏突然开口,将一颗剥好的荔枝放入她碗中。水晶碗壁上凝着水珠,把母亲指尖的薄茧映得清晰。沈知柔咬破果肉,甘甜汁水漫过舌尖,却品出一丝涩味。
正厅忽起穿堂风,檐角铜铃叮咚作响。管家捧着描金漆盒疾步而来,附耳低语时,沈老爷嘴角的笑意倏然凝固。漆盒开合间,沈知柔瞥见半截盖着转运司朱印的文书。
"先用膳。"沈老爷重重阖上漆盒,金丝楠木与黄铜扣相撞的闷响惊得沈知远掉了银箸。王氏忙搂过幼子,丹蔻染就的指甲在他后背轻拍,金镶玉镯磕在椅背上叮当脆响。
沈知柔夹起一筷鲥鱼,鱼身银鳞未褪,用陈年花雕蒸得骨肉酥融。这是母亲亲自盯着厨娘做的,只因父亲曾说最爱鲥鱼之鲜。可此刻沈老爷却对满桌佳肴视而不见,指节无意识叩着漆盒边缘,金镶翡翠扳指与檀木相击,声声沉闷。
"远哥儿近日在学《千字文》呢。"王氏突然打破寂静,从丫鬟手中接过青瓷碗,"来,给爹爹背一段。"沈知远懵懂抬头,嘴角还沾着蟹黄,奶声奶气地念起"天地玄黄",王氏得意的眼风扫过林氏素净的月白襦裙。
李氏搁下牙箸,腕间翡翠镯子碰在玛瑙碗沿上,清越声响压过了童声:"柔儿前日作的《盐田赋》,张教谕说可入汴京文社的集子。"她声音温软,却让王氏脸上笑意僵了僵。
沈知柔望着雕花窗棂外渐暗的天色,暮春晚风裹着牡丹香卷入厅堂。父亲突然起身,漆盒在他臂弯里颠了颠:"都散了吧。"他大步流星往外走,绛紫锦袍扫过门槛时,一片荔枝皮从盒缝飘落,朱红果壳跌在青砖地上,像溅开的血。
戌时三刻,前院忽然炸开烟花。沈知柔立在廊下,看金红火星划过夜空。她记得这是扬州盐商送来的"满天星",一筒便要十两银。火光映亮西厢房窗纸,隐约可见父亲与账房先生对坐的身影,案头那封朱漆文书在明灭间泛着幽光。
"姐姐!"沈知远举着糖画跑来,琥珀色的饴糖凝成小马形状。他踮脚把糖画往沈知柔嘴边送,杏眼里映着未散的烟花:"爹爹说元宵节带我们去虹桥看灯..."
沈知柔蹲下身,替他拭去额间薄汗。孩童发间还带着乳香,锦缎衣裳熏着王氏最爱的苏合香。她望着廊下随风摇晃的琉璃灯,忽然想起去年中秋,母亲在佛堂供的那盏长明灯,也是这样在夜风里明明暗暗,终究捱不到天明。
---陈晓婷
血海朱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