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檐角铁马在朔风里叮当作响,铜片相击声混着远处厨院劈柴的闷响,将西厢房的寂静割得支离破碎。
应絮坐在软榻上,靛蓝棉被裹着单薄肩头,呼出的白雾在昏暗中凝成霜花。
窗纸破洞漏进的风丝撩动烛芯,将墙上影子扯得忽长忽短,映出条案上那碟冷硬的枣泥糕。
春杏:"这银丝炭统共就分给我们三斤。"
春杏跪坐在炭盆前,火钳拨弄着暗红的炭块,迸出的火星在青砖上烫出焦痕。
小丫头鼻尖冻得通红,袖口露出的腕子比炭灰还黑上三分。
春杏:"陈姨娘屋里的地龙烧得丫鬟们都穿不住夹袄,偏说今年要俭省......"
话尾化作白气消散,她突然用火钳狠狠戳向炭块,惊起一蓬飞灰。
应絮伸手去接飘落的灰烬,指尖在冷空气里颤了颤。
炕几上冷茶表面结了层冰膜,映着墙角蛛网晃动的影子,那蜘蛛正忙着修补被北风扯破的罗网。
正房门帘忽地掀起,应老爷揣着鎏金珐琅手炉进来,狐裘领子沾着的雪粒被暖阁热气一烘,化作水痕洇在紫貂毛上。
应盛:"絮儿这屋子怎的阴冷?"
他皱眉环视结霜的窗棂,官靴踏过青砖时碾碎了几片冰碴,咯吱声刺得应絮耳膜生疼。
应絮:"父亲安好。"
应絮欲起身行礼,棉被滑落时露出磨得起毛的素绸中衣。
春杏慌忙去扶,却被应老爷摆手止住。
应盛:"你既畏寒,明日让陈氏添两床鹅绒褥子。"
他说话时呵出的白雾裹着酒气,腰间玉佩碰在门框上叮当两声。
廊下传来陈姨娘的笑声,裹着甜腻的桂花头油味钻进屋子。
陈氏:"老爷这话说的,前日才给絮姑娘换了松江棉呢。"
玫红撒花帘子晃动着,露出半截金线绣的百褶裙,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进几片雪花。
陈氏:"宫里贵妃娘娘都倡行节俭,咱们自然要跟着风——春杏你这丫头,怎不给姑娘捂个汤婆子?"
应絮垂眸盯着被面上褪色的缠枝莲纹,指尖陷进棉絮里摸索到母亲绣的"安"字。
那绣线早已断裂,只剩几根丝头搔着指腹。
春杏憋得眼圈发红,看着陈姨娘腕间翡翠镯子碰在铜炭盆上,叮的一声脆响惊飞了梁上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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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响过两遍,应絮踩着廊下薄冰往祠堂去。
月色把青砖照得泛蓝,像泼了层冷釉。
她怀里揣着白日省下的一盘茯苓糕,缎面绣鞋被雪水浸透,每走一步都挤出细小的咯吱声。
供案前的长明灯将姜氏牌位镀上暖色,却化不开满室阴寒,香炉里三炷残香弯下腰。
春杏:"小姐......"
春杏突然拽住她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春杏:"方才听扫夜婆子说,戌时三刻陈姨娘把桁哥儿押在中庭青石板上跪着,说是临的《孝经》缺了笔画......"
应絮手中帕子飘落在蒲团上,烛火猛地爆出灯花。
她想起晨起时瞥见弟弟冻裂的手背,那孩子笑着将伤痕藏进袖口说"阿姐给的冻疮膏真管用"。
此刻回忆里细微的瑟缩突然化作钢针,顺着血脉扎进心口,刺破这些年用沉默织就的茧。
应絮:"现下还跪着?"
她嗓音像绷紧的冰弦。
春杏抹着泪点头。
春杏:"婆子说青石砖结着指节厚的冰碴子,桁哥儿膝盖......"
话未说完,小丫头突然咬住下唇,血珠渗出来比供案前的朱砂还要刺目。
应絮霍然起身,供桌上的烛台被衣袖带得摇晃,在姜氏牌位投下震颤的影子。
她抓起那盏长明灯转身,滚烫的蜡油溅在手背,却不及心头灼痛半分。
祠堂门被推开的瞬间,北风卷着雪粒子扑灭烛火,黑暗中只剩她急促的喘息声,白雾在月光里凝成短刃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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