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云遮雾掩着一弯朦胧月牙。
月光在郁郁的殿宇间行走。
莹白色的,像冰破处银灿灿的一汪水,生怕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宁静。
烛泪在铜灯上结出猩红珊瑚。
裴淮序刚将冷帕覆在江绾连滚烫的额角上,就听见她齿缝间,断断续续地漏出字句:
“……早朝,御史弹劾,靖川王裴淮序私调驻军……夜渡白河……”
裴淮序心底悚然一惊。
他的指甲掐进床边的紫檀木盒,木屑簌簌落在江绾连散乱的鸦青鬓发间。
他凝视着昏睡中仍攥紧《宣德事历残卷》的江绾连——那书页正翻在“私调戍卒案”的记载。
墨字,却诡异地洇成“靖川王裴淮序擅发神枢营铁骑”。
字缝间,渗出暗红如干涸的血迹。
他的喉结滚动,目光扫过案头摊开的卷宗。
月光正照着“凡擅调军马者,杖一百,罢职充军”的朱砂批注。
他略略凝神,似有所思。
不过须臾便浅笑盯着江绾连。
“俞姑娘在梦里都不忘改史。”
“兵部勘合未用……辽东军报作伪……”江绾连突然剧烈呛咳,喉间涌出的黑血在一瞬间,浸透了裴淮序的素绫床榻。
裴淮序心里微微一沉。
“怎么还在咳血?”
他捏开她的下颌,果断地塞入参片。
他指腹触到她舌尖滚烫的温度,如同触碰即将炸裂的火铳铅丸。
江绾连涣散的瞳孔映着铜灯爆裂的烛花,嘶声道:“裴淮序,你会被五马分尸……”
“俞姑娘连梦呓都淬着诏狱的寒气。”裴淮序轻笑,眼尾却绷出刀锋般的细纹。
他指尖碾过江绾连锁骨处新渗血的青莲虎符纹,与她肌肤下跳动的青筋共振,宛如十万铁骑踏碎边关的蹄声。
江绾连在剧痛中睁眼时,裴淮序的云纹袖口正笼住半张烛光。
他食指与中指夹着素绫帕子,边缘绣的银白缠枝梅已被血渍染成暗色。
帕角官造织金“内织染局”的墨印却还很清晰——那是去年的贡品。
江绾连垂下头,心底渐起凉意。
内织染局是专供皇室的。
获赐的数量有限,裴淮序怎会有?
他擦拭的力道像在临摹字体,帕面沿着她唇珠凹陷的弧度,左右轻扫。
绢丝刮过干裂唇纹时,发出极细的蚕噬声。
江绾连嗅到,帕上残留的沉水香正被血腥搅碎。
混杂着裴淮序袖中逸出的冰片苦气,凝成悬在鼻尖的一滴颤栗。
“别动。”裴淮序肃然道。
他压住她下颌骨凹陷处,手指卡进齿关,迫使她露出染血的贝齿。
沾满黑血的帕子转而探入她口腔,绞着舌尖将最后一丝淤血卷走。
江绾连皱眉。
她尝到丝帛浸透药汁的咸涩。
血渍在帕心上,恰似诏狱墙上喷溅的朱砂判词。
裴淮序就着烛火端详帕面。
他忽然轻笑:“俞姑娘的血,倒比那些朱批更艳些。”
江绾连怔了怔,正色道:“多谢王爷,这几日的悉心照料实有裨益,绾连铭记于心。”
绾连?
裴淮序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疏薄的笑容,唇齿间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像瓦上的雪霜。
他的目光迷离,冷声:“你的名字叫绾连。”
江绾连闻言微微一愣。
她该不该告诉他呢?
她不属于这里,也不是俞婉婉。
她来自2024年。
这段时间的波折诡异里,竟有一丝半星明亮的曙光。
而那曙光的背后,或许还藏着残酷与浓黑。
竟教她一时间,不敢揭开。
江绾连长久吁出一口气,默然片刻道:“我……”
裴淮序的目光犀利,语气有些凝滞:“俞姑娘还是好生歇息,沉疴缠身竟至言行逾矩,莫不是病中恍惚,乃至忘了自己的身份。”
江绾连微微一蜷指。
她抿一抿鬓发,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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