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

迷迷糊糊地醒来，把身边的闹腾的手机摁停，我双手伸平，不由得深呼吸。

“咳咳咳！”

好疼。肺好疼。疼到我不敢再深呼吸，明明这是个放松的动作。

又到早上了，早上好啊。

起床，我支撑了一会，然后一发狠劲，整个人腾了起来。肩膀痛，但感觉还好，胸也有点痛。

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但不管怎么说，太阳照常升起。

嗯，对，继续研究。

打开房门，厨房里滋啦滋啦地响着，阳台上有着微微的嗡嗡声，我走进洗漱间，开始整理内务。

最近我发现，牙杯里装热水会比冷水更舒服点，可能是呼吸道刺激减少了，与其说是舒畅了，也许更应该说疼痛减少了，真好，这样也好。

再过了一会，我慢慢坐到桌子边上，达利安端着碗从厨房里走出来，今天吃的线面喔，看起来很好吃。

我吹了下面，在它凉了的时候来上一口。

好香哦！

还有点烫。

面汤味道很足，入味了入味了，咸口好啊，就喜欢吃这个。

哇完了好烫，嘴巴受不了了。

吞下去……喉咙好烫，好烫！

但说实话，味道是真不错。

抬起头来看到达利安的嘲笑行径，我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本来想夸他的，不夸了。

“阿雅娜小姐，达利安先生，早上好啊。”哔哔的声音从阳台传出来，萝卜晒完衣服，径直走到餐桌前，伸出手打着招呼。

“早上好。”我们回复道。

萝卜已经完美融入到我们家里了，就像是添了个人丁。

嗯……好吧，但至少最近我还在研究它和寻常机器人相似的原因，从这一点来看，它可能还没被当做人类对待。

“萝卜的学习能力很厉害。”达利安说道，这正是我想先开口的，我们总是有奇怪的默契在。

“它应该是跟你学的晒衣服吧。”达利安伸手指向阳台位置，当然。

它只需要看一遍做饭，第二天就可以翻锅爆炒，只需要看一遍洗晒衣服，第二天的劳务就无需担心了。

当时在意识到这点后，我就极度兴奋。

市面上一万种机器人，萝卜独一无二。

你可以说煮饭机器人会比它多做好几千种菜，味道还更好，但本质上这样的机器人只是在运行输入进去的程序代码，“它本来就是这样，然后运作。”和萝卜的“本来不会，习得运作。”大有区别。

市面上也有很多装载大学习模块的ai机器人在服务，但好比是一颗松树和一个种子，前者有着固定的发展方向，后者却有着全能性。

“你说，萝卜以后会不会把我们的生活习惯全学了个遍？”达利安摸着旁边萝卜的铁头，转头看向我道。

“肯定的吧。咳咳，这样它就会越来越像人了吧。”

“你那几个条例列的还确实挺有意思，如果不是那样，越来越像人也只是‘像’吧。”

达利安的表情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但这分色彩转瞬即逝——他想到了什么？当然逃不过我的眼睛。

“这样一看，至少第一点外界信息处理能力应该是达到了吧，还有这恐怖的学习能力。”

“感觉距离目标实现又进了一步，嗯。”达利安回复着，这会看着他，总感觉他有点心不在焉。

再小聊了一会，待家务处理完毕，达利安便提着包，同我告了别，今天他要去智心公司直接参与产品的研发，是他的顶头上司爱德华先生这么安排的。

家里又再次清闲下来，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了，昨天的资料还没整理完……

“阿雅娜小姐，请允许我冒昧的请求。”

嗯？坐在餐桌旁的萝卜忽然开了口。

我忽然感觉有点奇异。

“你说说呗。”

“可以不要在我面前讨论‘我’的研发吗，今天不小心听到两位的讨论，实在不好意思。”

啊……是因为这个吗？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萝卜的这个问题，我有些无所适从，心里有些莫名的肃穆感。

“是什么原因呢？”

萝卜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听着不舒服。”

“嗯，好，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

好仓促的发言，我内心有点毛躁，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萝卜道完谢后，我站起身，像是逃离一样的进了实验室。

……

穿上白褂，再次拿皮筋绑紧了一下可能系的不扎实的头发，工作桌上放着叠得整齐的资料，在角落放着两盒蓝粉的胶囊药，我顺势拿起，按着达利安说的数量一口气吞下去，以此寻求心理慰藉。

有些事情不能言说。

或者说，这些事情不能和自己重要的人说。

忽然想起了莫尔索，这个一切随性的酒保，清吧也确实是这么个去处。

希望他不会说出去，即便说出去也不要太早。

走到MH-2面前，它仍然一动不动，像是襁褓里的婴儿。

我深呼吸，反复多次，抛去这些感性的事情，现在要重新审视它和我自己。

其实萝卜的运行是遭到过问题的，我因此更换过它的驱动，按理说驱动是曾经我们实验室研制的，本身应当是可行的，我曾经怀疑是适配性的问题，但种种情况都显示并非如此，实际原因仍然不了解。

我正试着把现有的驱动改装成实验室方案，说实话，我在实验室不常干这个，至少驱动方面是由伏尔珀斯负责的，目前我能做的就是照着拿来的资料设计改装。

嗯……伏尔珀斯，最近他又打来了电话。

我瞥了放在无菌袋里的手机一眼，又想起之前的事。

在离开实验室的一个月内，伏尔珀斯打来过三次电话。

第一次是斥责达利安卷走资料逃路。

经过一夜消气，他的声音听上去愤怒少些，又变成了原来那样有点低沉的样子。

达利安不屑地回应他。我有点后怕，伏尔珀斯可能会报复我们的。达利安用挂断电话来回应我。

第二次是找我们求和。我当时纳了闷，依我对这个人的了解，绝不会这么简单，达利安也很警惕。

他说了一些自己吵架的问题，并提出重归于好的解决方案，自己会让步。我和达利安一致认为，要么是他另有所图，一味想让我们回到实验室，要么就是他很需要机械之心的项目，但作为商人出身——原谅我的刻板印象——除了盈利我想不出来他如此执着的其他目的。

这样便更不能同意，如果我们搞科研只是为了钱的话，我们不如转行去资本市场独占鳖头。

我和达利安研制机械之心的目的，说到底，都有点理想主义。

每个能改变世界的重大发明，起初都源自于研发者的轻飘飘的梦里。

一想到着，我多么认同并感谢那时的我们，没有余地地拒绝了他。他也没有急着辩解什么，只是顺遂地挂了电话。

第三次，伏尔珀斯露出了獠牙。

由于我们的出走是不辞而别，伏尔珀斯根本不知道我们去往了何处，但那次电话开头，他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原先的住址。

他已经开始动用关系了。

实在的来说，真要这样斗的话，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他开始威胁，威胁我的病，威胁达利安的生活来源，威胁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好聚好散”地回到实验室。

胡说八道。

好在他只知道我疑似有肺病；好在达利安自己有自己的人脉，莫尔索真是个神奇的存在；好在我们没有一个人屈服，我们搬离了那个地方，从城市的西到了东，重新在现在的这个房子里定居。

安逸的生活又重新恢复。机械之心的进程有条不紊，项目初期伏尔珀斯负责的部分，达利安完全能顶替，我也能做越来越多的事情，萝卜诞生了，它真是与众不同，未来在向我们招手……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我也能看得到那个时候。

在昨天，伏尔珀斯打来了第四通电话。

我的思维骤然凝固，动荡的因子在脑海里狂舞。

——我没有接。

他打在我的手机上，达利安那时候正在智心公司里谈项目。

——我忽然有些不敢接。

电话铃铃铃地响，彼时我正看着MH-2，手里拿着伏尔珀斯写的实验报告。

——要不要告诉达利安？

我知道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所以他会每天固定问我一遍药吃了没，感觉怎么样，在面试智心背板的资料上面，多了很多沾了点边的内容，这些东西固然无关紧要，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全都背了。

如果这通电话在我们搬离原住址的时候打出，那仅仅是火上浇油，因为我们那个时候正逢此事，不差这一个。

在我们已经安逸下来，认为无忧的时候，伏尔珀斯打来了电话。

还没有结束。

先不告诉达利安吧，少点顾虑，隐瞒真的不好，但在这个时候，就这样不好吧，他刚刚找到工作。

“咳咳咳……”

又是胸口的阵痛，喉咙发痒，口腔里感觉到铁锈味。

强烈的感觉让我的意识又回到了眼前，手上的，署名是伏尔珀斯的报告。

阿雅娜，只要你还能行动……

我抬抬我的手，它还有力。

——其实我很讨厌下午，最近开始的吧。

每次在卧室看到窗外橘红色的火烧云，每次做完实验，看到一摊橙色闯进昏暗的屋子里，就这样泼在沙发和我的身上，都很难以忍受。

伤感的心情就会从心房窜到嗓子眼，我又把它吞下去了，苦涩，哽咽，好想哭。

为什么是我呢？

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是想不明白的。

我避无可避地明白这一点。

于是在之后，每个下午，我都会待在实验室，研究，研究。

没日没夜。

直到月亮赶走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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