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生姜见方屿没了动静,唤了一声方大哥。方屿闻声抬起头,茫然四顾,依旧沉浸在忘我状态中。
其实如方屿这般,借挥毫之法推演练剑,根本没有一步登天的可能,方屿起初也是想着能学几招是几招,只要能缠住乌杵片刻,让身后两人逃命即可,谁知竟真给他学全了百多招剑法,这无疑是意外之喜。
“完事了?”
乌杵何等敏锐,见状立即迫近一步。
“劳烦再等等!”
方屿喝止住跃跃欲试的乌杵。
乌杵莫名恼怒道:“你小子是在拉屎啊,一坨接一坨,还有完没完?”
闻及后方那个小女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乌杵不禁咬牙切齿。
又见方屿不停重复着握拳放拳这一动作,在这点上,尽管乌杵同样诧异,但比起一念开海要容易接受得多,毕竟凝气化形这类法门最是普遍不过,但凡开海境修士皆能运用自如。
没隔多久,方屿对乌杵抱拳道:“可以开始了。”
心浮气躁的乌杵哪会迟疑,抬手握拳,步履如飞,如一柄锋利长戟直刺而去。
方屿则拈起二指,一缕由虚转实的长剑渐渐成型。
谁知拳至半途,方屿觉察到指间剑芒竟有崩溃迹象,顿时慌了神,幸而识海内突兀窜出数道剑式,如有神助。
方屿百思不得其解,但偏偏乌杵攻势将至,他哪里顾得上多想,指随意动,剑势急转,身前转眼构织出一片浑圆荷叶。
由于诗仙的关系,《青莲剑典》大多取意为莲花,这一剑“无穷碧”便是如此,是一招滴水不漏的守势,意在剑势相叠,生生不息。
也因如此,第二剑,第三剑接踵而至。
方屿莫名其妙挡下了这一拳。
乌杵拳势已老,瞥见方屿退至另外两个小娃附近,担心会受到三人合围,慌忙滞住身形,暗想这小子莫非是名剑修不成,如此厉害的剑法居然伸手就来。
“真厉害!”
少女李汤圆异彩连连,不分场合地叫起好来。
唐生姜则是满脸疑惑。
他通过那门玄妙的望气之术,发现方屿挥剑时气机迟缓,加上动作生涩,足以断定方屿不常使剑。
既然如此,方大哥又是如何挡下那一拳的?
方屿是学会了不少剑法,可初次使剑和纸上谈兵是一个道理,真交起手来,根本施展不开,更遑论见招拆招。
当时乌杵大有一举击溃长剑之势,方屿受气机压迫,已然自乱阵脚。
但就在他岌岌可危时,灵海却有了异样,那一丛莲藕居然自行摆荡,引致水波荡漾,并借此动静,将一招招推演至极处的剑式传导至识海,继而衍生出一式又一式剑招,这才有了无穷碧和后边那几剑。
方屿绝不是只顾按图索骥的呆子,留意到此事后,仔细一想,心中便有了答案。
有诗仙剑意存在,一切都不难解释。
这大概也是他以挥毫之法练剑,能够一举功成的原因。
“不得不说,小子,以初入开海境的实力接下我这拳头,你足以自傲,但这还远远不够。”
乌杵面色渐渐冰冷。
他终于正视起这场不公平的较量。
方屿自知情势不妙,先前不知就里夸下海口,通过一番较量后,别说是缠住乌杵,但凡稍有不慎挨上乌杵一拳,势必重伤倒地,连爬都爬不起来,况且乌杵修行日久,肯定还有诸般手段在候着他。
就在方屿苦苦思索着如何抵挡乌杵下一次进攻时,后者却极不合时宜地转过了身子。
唐生姜同时移目望向小禅院入口方向。
那地方多了两名笑容可鞠的老和尚。
静定老僧圆寂,身为卧佛寺僧众,理应悲从中来,这俩看似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究竟因何发笑?
李汤圆眨巴眨巴眼睛道:“来了两个光头,是来救我们的吗?”
唐生姜笃定摇头。
“他们和他一样。”
“不。”
“应该说是比他更厉害的邪魔。”
听见这话,方屿不免眉头紧锁,暗恼自己胡乱逞强,若是一早对乌杵群起而攻之,或许还有机会逃走,如今....
乌杵满腹疑惑盯着两人,警惕问道:“两位是?”
两名和尚一步步靠拢过来。
当中年纪稍大的和尚老态龙钟施了一礼,微笑道:“阿弥陀佛,老衲法号戒杀,这位是我师弟戒色,几位小施主可让老衲好找。”
另一名和尚约在中年,五官品相生得极好,只是性情颇为急躁,急不可耐道:“行了血老头,静定秃驴已然坐化,你我束缚尽去,还守个屁的清规戒律,拿了那秃驴的东西尽早脱身,他那位二徒弟可不是什么善茬。”
老和尚点头笑道:“还是师弟洒脱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难怪师弟会有香公子这个雅号。”
香公子?血老头?
乌杵目色一滞,不禁想起两名曾在蜀州横行无忌的散修魔头,其中一人修得一手血符之术,因喜好取用修士精血绘制符箓,被唤作血符老人。
香公子则是一名狂蜂浪蝶,精擅采补之术,以自制迷香祸害的女修可不在少数。
乌杵倒吸一口凉气。
早在十年前,这二人便是名震蜀州的聚元境老魔,消失这些年,莫非是被静定老僧囚在了卧佛寺?外间修士都称他为吃人不吐骨头的暗纹老虎,但和眼前这对老和尚比,他这暗纹老虎恐怕是小猫咪才对。
“这个血气充盈的莽夫交给我?”
血符老人舔舐着唇角询问,露出诡笑。
“废话少说,动手。”
香公子说完前便晃动身形,竟如鬼魅一般掠过了乌杵,直取方屿三人。
一座山若要塌陷,绝非人力可阻,但若连抵挡逃命的心思都没有,被山石活埋致死也是理所当然。
至少方屿是这般认为。
事到如今,他只能抑住心中恐惧。
方屿悍然出剑,挽出一道滴水不漏的圆弧,往复灵气交织成一圈绿意。
又是无穷碧。
面对这名比乌杵更为凶悍的老魔,方屿早已将生死抛诸脑后,只盼着能受老魔三分力便受三分,不求无过,更不求有功,无愧无悔就好。
香公子明显在空中顿了一顿。
“如今的小辈,竟有这般胆色?”
老魔只淡淡说了句话,还未有任何动作,方屿刚刚摆出的阵势和气机顷刻溃不成军,身前无穷碧也成了一块被摔成粉碎的玉盘。
忽有一道剑术自识海一闪而过。
方屿狠狠咬牙,骈指如剑,如禹玄当日手掐剑诀。
溃散灵气转瞬被赋予生机。
香公子轻挑眉梢,唇角微翘道:“果然有几分本事。”
一名开海初期修士,能在转眼间重构气机,绝非易事,所以哪怕是司空见惯了各色人物的香公子也不免觉得有趣。
但也仅限于有趣。
这一幕落到李汤圆和唐生姜眼中,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好多好多的剑。”
“方大哥对于气机的把控....真厉害。”
比起三千,其实方屿更喜欢擅自添改的一个新词。
三千青丝如瀑。
这一剑,不止要将灵气由虚转实,还牵扯到了驭剑范畴,如非方屿早年习得符术,在运转气机上游刃有余,那这一剑,他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即便他身怀诗仙剑意。
一场剑雨如数倾泻。
香公子拂动袖袍,数十柄由灵气构成的长剑支离破碎,逐渐在空中消弭殆尽,待他再抬手挥出一道阴邪气劲,方屿如遭雷击,颓然倒地,嘴角溢出一缕缕鲜血。
方屿这具躯体本就比寻常修士孱弱,一旦受伤,后果可想而知。
所幸香公子似乎对碾死一只蚂蚁没有太大兴趣,甚至没多瞧方屿一眼,只将身形一晃,袭向另外两人。
蛮魔宗是蜀州赫赫有名的邪道宗门,该宗一贯坚持淬体修行,多数修士皆如乌杵这般血气充沛,在近身搏斗中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然而在茹素多年的血符老人眼里,却是一餐不可多得的美味。
修心养性多年,血符老人并不着急。
他频频挥手画符,每一道血符落成,便有数十种奇形怪状的兵刃砸向乌杵,等到乌杵挡下一道,他才画下第二道。
此中往复,乐此不疲,如猫戏老鼠。
另一边,香公子直奔李汤圆而去,这完全出乎了唐生姜所料。
“该死!就不该让汤圆拿着那东西。”
唐生姜心急如焚。
慌乱中,他掷出了一枚无暇玉尺。
量器尺是一件了不得的器物,只不过一向被李汤圆戏称为笨生姜的他,也不知是不是真笨,多年来就没弄明白量器尺的真正用途,情急之下,也只能直接将它扔了出去。
然而,被唐生姜信手掷出的量器尺陡然变得华彩四溢,携有磅礴之势,就连香公子也不得不转身应对。
是件玄器?
香公子眉头微皱,不敢托大,取出一件铜制八角小鼎。
数道流光自八角小鼎鼎身喷薄而出,使得原本气息骇人的量器尺声势立减,继而砸回到唐生姜身上。
小姑娘终究是小姑娘,李汤圆长这么大,哪见过这种场面?就算她机敏有余,也知晓此时应该趁机撒腿开溜,可该怎么溜?小姑娘是真不知道。
情急之下,她只好如寻常女子一般,挑了个自认为合情合理的方式。
李汤圆迅速蹲下身子,不管不顾地滚向了离她较近的唐生姜。
适逢量器尺翻飞而回,唐生姜被砸中后跌倒,说巧不巧,两人撞到了一块。
香公子居高临下,望及倒在一处的两个小娃,微微皱眉,眼中涌现出一抹顾虑。
以开海境修为持有通玄法器,这是何等底蕴?
唐生姜慌慌张张抬起头,看到身旁少女安然无恙,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大半,此时两人匍匐在地,距离很近,近到他一眼能看到她的睫毛。
还是那么好看。
唐生姜毅然拿起量器尺,颤巍巍站起身,展开双臂拦在李汤圆身前,而随着胸口一阵刺痛,他才觉察到自己原来还受了伤。
“阿弥陀佛。”
这个时候,一道不怎么洪亮的佛号突兀响起,唐生姜强忍着痛楚,视线接连跨过小禅院一干人等。
又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大和尚。
半空中,香公子眉头皱得更深了。
血符老人同时罢手,乌杵如获大赦,然后对着那名和尚道:“你终于来了。”
和尚点了点头。
“多谢乌兄相助,乌兄随时可以离去,贫僧答应乌兄之事,已如约放在了老地方。”
和尚说完移过目光,看向两名老魔,神色平静道:“当年师尊饶过两位性命,让两位随他学佛理禅,如今看来,师尊到底是错了,仍是没能除去两位心中的魔。”
“装腔作势,法能和尚,你只身前来,莫非是想与静定老秃驴早日团聚?”
香公子冷冷一笑,言罢挥去一道妖异真息。
“阿弥陀佛。”
法能双手合十,闭目低颂佛号,继而一手曲屈垂落,另一手缓缓摊开,手结佛印,呈悲悯相。
屈指如拈花,弹指即花落。
法能信手弹去一缕气旋。
但这气旋深邃晦暗,与佛门气息截然不同,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绝望,仿佛是从地底深渊席卷而来,要将这世间万物吞噬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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