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

我们躺在破旧的客厅，顶上的灯管挂着条状的灰絮。

一只嗡嗡的黑点绕着灯管飞来飞去。

……

舞舞的雨停了。

她去厕所洗脸。

水放了好半天。

她在水声里叫了我几遍我才听见。

我陪她挤进小小的卫生间。

关紧门。

一人一半坐在马桶盖子上面。

……

卫生间很脏。

马桶旁边有死掉的蟑螂。

很高的地方有一扇玻璃小窗。

一根前端有叉口的细竹竿靠在洗手池旁。

舞舞说，如果受不了这里的味道就用那根竹竿推窗子换气。

她其实不希望我这么做。

关门关窗的小地方。

安全到什么事都可以讲。

……

“刚才，”

舞舞的左肩贴着我的右肩膀，

“谢谢你帮我。”

不扎头发的舞舞，侧面有一点温柔。

“我已经没事了。”

她说。

洗过凉水的缘故，舞舞鼻头通红。

……

我在眼皮背后重新播放之前的片段——

舞舞的爸爸“噌”的坐了起来。

“你不是说他死了吗……”

死人为什么会被刀捅的坐起来。

“……我也不明白，”

舞舞折下身子，小脸埋进膝盖，声音从膝盖缝里一点一点钻出来，在小小的卫生间里淡淡散开——

“是不是杀人了……我们。”

不知道在问我还是在问膝盖。

如果是问我——

“等会我再去捅一下你爸，要是他没像之前那样坐起来，就算彻底死了对吧。”

那样的话——

“人就是我杀的。”

“不对，”

舞舞否定的好快，脸没有从膝盖里抬起来，

“……是我们杀的。”

她把“们”读的很重。

好像沉到海底，浮不上来。

我一下就不开心了。

什么叫我们杀的……

干嘛要跟我抢功劳啊……

最厉害的一刀明明是我捅的。

怎么就变成了我们一起杀的？

我决定向舞舞证明，比起她，我的贡献更大。

舞舞却忽然把伏在膝盖里的脑袋侧过来了——

她叫我的小名。

“怎么了？”

“你说……我们这次，会不会有麻烦啊。”

“麻烦？”

“……警察要来抓我们吧，”舞舞忧忧的咬住下面的嘴巴，嘴唇都咬白了。

“什么警察？”

“……还能是什么警察，抓人的警察啊……”舞舞扒开落在脸上的头发，想找一个合适的说法。

我有点惊讶。

想不到舞舞居然相信这种童话。

“舞舞，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上有警察吗？”

舞舞一下子坐起来了，仿佛我说了句不坐直身体就没办法听懂的话。

“当然有吧，”细细的眉毛拧了一下，“你不是也见过吗，老去陈阿姨那买报纸的那个警察。”

呸。

那是什么警察。

舞舞根本就不懂嘛。

这个问题我老早就想过了。

那些根本就不是警察，只是穿着警察的衣服去上班的人罢了。

我说的是电视里的，报纸上的，那种追在犯人后面跑的警察，腰里有枪和大哥大，追到犯人就把人家按在地上铐手铐的那种警察。

“你见过那种警察吗？”

我问舞舞，

“你在大街上见过那种在捉坏人的警察吗？”

“……”

舞舞不说话。

“没有对吧？”

没有对吧。

我也没有呀。

活了十二年，一次也没见过——在捉坏人的警察。

“金门路的那个派出所，每次路过，那几个叔叔都坐在里头，屁股都被黏住了。”

我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搞不好啊，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警察，只是一个好有钱好有钱的人，买了好多警察的衣服和车子，随便发给大家。

而且啊——

“警察都会把坏人捉到监狱对吧。”

舞舞红红的眼睛盯着我的嘴巴。

她肯定知道我要问啥。

“你也没在现实里见过监狱吧？”

监狱说不定也是一个编出来的童话。

为了配合不存在的警察。

法制报上当然会登一些坐牢的事啦，可报纸也是人写的呀。

人能编电影，为什么不能编报纸呢。

连陈阿姨都说报纸其实经常作假。

“那些编故事的有钱人可坏了，只要大家都像你一样相信有警察——就算没有也不要紧了。”

我说不定是全世界第一个看出这个骗局的天才呢。

“……”

舞舞的嘴巴好无奈的噗了一下。

“你是在安慰我吗？”小手爬上我的膝盖，一弯一弯抠着我的裤袜。

“才没有咧，我只是在说我自己的想法。”

我放松身体，放任自己靠在马桶背上。

有些累了。

或许累会传染吧——

舞舞也靠上来了，把我当成沙发垫。

我用下巴戳她的头顶。

她抬起手臂盖住眼睛。

远处传来狗的声音。

卫生间的灯罩上也挂着灰絮。

舞舞轻轻的呼吸。

她把全身的重量都躺了上来。

十几分钟前拽着门把唱着歌的她好像是假的。

我决定睡一下。

浅浅的梦里，

姐姐的冰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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