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而沉重的钟声缓缓敲响,辽远的回音层层涤荡着刃雪城,霰雪鸟扑棱着翅膀在冰族上空盘旋。
宫门缓缓开合,银靴入殿后,雪白到刺眼的衣袍展露,年轻的冰**步迈过蜿蜒白毯,最终在高台之上回身落座。
俊美的脸庞笼罩着神秘的气息,冰冷的强大气场碾压着面前的一切。目不斜视,王座之旁,是岿然不动的六族之王。
两侧的大臣早已恭候待命。樱空释的落座,也就意味着朝会的开始。众人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这场朝会上要做些什么。
现下刃雪城政局里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解决卡梵叛变的事后种种——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而想想王座上那个他们丝毫不熟悉的冰王,大臣们也不知道樱空释会如何裁决。群臣哀叹,也不敢在下边交头接耳了。
樱空释微扬下颚,清冷孤傲的面容里没有一丝情感,徜徉着虚伪的笑意。
“关于刃雪城里的这件事……本王不会再重复过多的废话,相信各位也都打心底里明白。”
“一,罪臣卡梵,污蔑本王杀害冰族子弟暮昼,玷污冰王名讳,其为大不敬,当公斩。”
“其二,卡梵打着勤王的名号背叛冰族,甚至私自掌控冰族的军权导致冰族大乱,其为篡位。”
“其三,卡梵逼宫,居心叵测,此为不忠,谋反之心溢于言表。”
阐述到第三条,樱空释却突然停顿下来,声音消失在空旷的大殿内,许久之后,这种诡异安静持续了许久,直到低着头的大臣们提着胆去看樱空释,他才接着开口。
“其四,卡梵杀害了前任冰王。”
晴天霹雳,一片轰然。这句话无异是四条罪令之中最具有影响力的一条,众人根本没有意识到樱空释会说出这样的话。
谋反持续约莫五日时间,而整个刃雪城都知道冰族王室在这期间失踪,现下谋反结束,就连大臣们都联合好要在朝会上向樱空释提出关于老冰王迟迟未归的质疑,却竟然被樱空释这句话抢了先机。
相反,比起台下大臣们惊诧的神情,六族之王显得沉静淡定,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除去稍有反应的皇柝,其他人都没有被樱空释的话影响到。
樱空释看着众人的反应,不免微微蹙眉,语调稍微抬高:“怎么?”
“王!”
台下有人发出了质疑:“依您所称,老冰王被卡梵所杀害,可我们都知道,卡梵长老先前一直是效忠于老冰王,就连背叛冰族也是打着勤王的名号……”
“哦?所以你是说,卡梵谋逆,是理所应当的了?”
那位大臣愣了一下:“臣不敢!”
但他言下之意,却恰好代表了整个朝局的想法。卡梵这个人,纵使再怎么可恶,在他们记忆力都是向着老冰王的,现在来却来告诉他们是卡梵杀害了老冰王。凡事讲究证据,眼下这个年轻的冰王想要给卡梵多判点罪,除非是这其中另有隐情,他又怎么能拿自己的老父亲开玩笑。
前赴后继,有更多的大臣站出列:“王,您判给逆臣的前几条罪名我等没有异议,既然卡梵在前三条里已经是必死无疑了,为何您还要加上这一条,除非……您有足够的证据让我们相信。”
有人附和道,语气带着酸味,听不出来是讽刺还是阿谀奉承:“王英明神武,却在这种时候犯糊涂。”
“不把罪者本人押上朝堂对证,这种做法,和那群乱党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是啊……”
“这个冰王,也太疯狂了吧……真是造孽啊,造孽啊……”
……
“冰王岂容得你们置喙!”辽溅大怒,以吼声暂时平定杂乱的局面。
樱空释微微眯起狭长的蓝眸,隔着霜雪的容颜看不真切。
樱空释不是喜欢瞻前顾后的人,因为自幼习惯了其他人的不支持,其他人的冷眼相对,让他在长大之后学会了直面。他以为自己可以用冰王的身份省去那些麻烦的步骤——找到最短的路径解决事情,依照第一感办事,才是他裁决狠厉的作风。
端坐王位的樱空释微笑着,他接着开口阐述道,“既然前面的内容你们都没有异议,那么我们就从最后一条开始。”
“也许在你们眼里,本王卑鄙,无耻,只是为了更好地瓦解前冰王留下的政局”
“冰族叛乱爆发恰好三日的那个晚上,冰族所有王室已经被本王转移至占星组,这一点,在场的六族之王都可以作证,也就是,老冰王失踪的那个晚上,本王并不在场。”
台下有人不依不饶:“那敢问,您到哪里去了?”
“……”
王座上的樱空释突然噤了声,他冰冷的蓝眸里波动着微弱的落寞。余光扫过身侧空空如也的后座,樱空释笑盈盈的看向台下那名臣子。
“这就没有必要让你得知了。”
“后来,本王回到占星族,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留下来的只有老冰王的一件衣物。而恰好,在事情发生不过几柱香的时间里,卡梵派来的暗卫,被辽溅和片风抓了个正着。”
片风点点头,随后,那日被樱空释下令解决的三具尸体被抬上殿。
皇柝君主向前一步:“先王的死状过于可怖,凶者用非正常的手段杀害了老冰王。而那种凶恶的幻术,绝非新王所有。”
皇柝抬起手,那天樱空释叫他清理现场,让他意外发现的幻术碎片被他收集起来,现在正浮在他掌心里。
与此同时,樱空释也抬起了手,手中的冰族幻术和皇柝手中的碎片截然不同。
“所以这件事情,和新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实,也就只有六族之王清楚地知道,老冰王的死的确和樱空释没有半分关系。
似乎还有人想要发言,却被樱空释抬手制止。
“带进来。”
此时,全程一直没有出现的罪臣卡梵,却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他看上去已经陷入微微疯癫的状态,却在看见樱空释时猛的平静下来,低着头乖乖跪在大殿中央,仿佛在忏悔自己的罪过。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无论审判官询问他什么,卡梵都会一脸死灰的点头应是。
万众瞩目,终于是到了杀害老冰王这个问题。
他有了不一样的反应:“是我干的……”
大殿中响起一片惊呼声,大臣们不可置信的目光在卡梵和樱空释之间穿梭。
卡梵开始变得亢奋,“因为,我就是看不惯这个败类当冰族的王,他有什么资格当冰族的王,他明明就是个孽种……败类!畜生!”
樱空释挥挥手,似乎对卡梵不敬的辱骂毫无感觉。
他将眼神聚焦在那名最先质疑他的臣子身上,眼底微微闪着光,表情却无比冰冷。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鸦雀无声。
“那好,逆臣卡梵,触犯冰族王权,杀害冰族王室,谋逆篡位,玷污冰王……鞭除神髓,流放北荒,生死由天,从今以后,他和我冰族再没有半分关系。”
剔除神髓的神,就好像是习武之人被挑断了四经,再流放至北荒的话……莫说生死由天,就是刚到达北荒那种地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台下再也没有出现一开始那种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观此,樱空释微微挑起一抹看不出感情的笑容,语调轻松。
“其实,本王心里很清楚,这次叛变的主要虽然是卡梵,但在场的各位,也都是对本王心存芥蒂。本王很明晰,也很清楚,如果这场事变里失利的是本王,恐怕现在,我已被千刀万剐了。”
众人惊恐无比,慌忙伏拜,连声喊着冤枉。
“冤枉?”樱空释挑眉,语气转而狠厉,“当然,现在,本王不会迁怒于你们。但我希望你们要清楚,冰族已经易主,我樱空释才是冰族真正的王。你们现在要做的,是记住你们是高贵的冰族,好好为冰族效力。”
“当然……”他的笑容和之前截然不同,带着蛊惑的魅力,“如有再犯者……”
他收敛起笑容,没有说下去。
冰族历史上唯一一个继舍弥之后让冰族全盛的王,却不是真正的冰族人。
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当然,深陷其中的樱空释,这才发现,他就是这场喜剧的主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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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的那天,刃雪城的晨会结束的很迅速。朝阳满载,城门前已经站满了围观的群众,神民们正好奇的朝高台上探着头,一片喧哗。
剔除神髓这种罪罚,原本只是用神力强行将受刑者的神髓移出。就比如拿走了盛放水的器皿,在没有束缚的情况下,灵力就会不受控制,像流水一般流逝。
绑架事件过后,唯一一次在公共场合出面的织夜王后,这才被人们注意到。她着一袭简单的冰族长裙,纯白的裁花贴合着松散的发髻,和身旁华服琳琅的冰王有些凑不来。
寒风呼啸,织夜微微蹙着眉,抬手抵着额阖眸小憩。
她素来喜爱的那件狐裘,在狼藉中遗失了。
樱空释的眼神扑烁了一下,他微微颤动的指尖隐忍自己的心情,思索再三,他最终还是绅士地将自己的凰琊幻袍退下,覆在了织夜肩头。
织夜幽然暗下了神色,自己拢了拢沉重的凰琊幻袍,眼神聚焦在樱空释绝色的侧脸上。
他们距离刑场的距离并不算太远,看着拼死挣扎的卡梵被压上行刑台,大臣们都哀哀叹气,纷纷移开了目光。
行刑台呈纯白色亭状,四边是粗硕的长柱,底部是接近透明的玄冰底座,如宝石般璀璨的冰晶盛开遍地。底座四面缠绕着杂乱的玄冰锁,在寒风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行刑的大臣向樱空释颔首示意。樱空释目光轻轻扫过他,随即微微向右掌发力,底座中心缓慢地拉开一道破痕,像是黑洞一样没有穷尽的深渊在行刑台上拉开。那是通向北荒的唯一途径,北荒作为神界凶恶之极的地方,唯一的开启方法也只取决于一族之王手中的王戒。
被吊上行刑台的卡梵仍然进行着最后的挣扎,他没有骂出一句话,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织夜下意识地看向樱空释,他另一支掩盖在水袖下的手产生的动作,她看不真切。
卡梵的叫声在生生用器具撕裂身体的那一刻变得凄惨,但那种声音是撕心裂肺的,神民们发出惊呼,除去几个胆大的,纷纷低头不去眺望。
场面血腥,织夜猛的蹙眉,却被一双手及时捂住了双眼。感到触面冰凉,她断定那是樱空释的手。下一刻,织夜的双肩被樱空释扳过,她便敛眸侧头向他靠近。
斟酌再三,织夜开口问道:“王,你就不觉得卡梵有些异常吗?”
抬首看着着樱空释,他正微微眯着眸看着卡梵,又看向他,眼神平静地像是一池没有波澜的潭水,神情似笑非笑。
“没有。”
深渊之门开启,被抽空神力的卡梵径直掉入深渊,破口以惊人的速度快速合并,一切回归平静。就连卡梵留下的血迹斑斑,也像水珠蒸发一样,销声匿迹。
一道幽蓝的光从行刑台上飘起,转而流入了樱空释手中的王戒。
樱空释松开了织夜的肩膀,神情里有一丝不自在,他转过身去径直走回王座,清澈的音色叙说着剩下需要处理的罪犯。
织夜僵持在原地,肩膀上惨留着他掌心的热意。侧首看向孤傲凛然的他,只觉得那双手覆过的眼皮,泛着透骨的寒意,却又像是火一般灼烧着她的灵魂,迷雾一样挡住了她和樱空释之间的空隙。
这世上就有一个人,他杀了对自己不利的人,杀了自己痛恨的人,但他似乎一点都不快乐,他好像对这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几天前,从昏睡之中清醒过来的织夜,清楚的看见了已经取出羁锁的双腿。在看清微微煽动的流苏时,她就已经知道,她回到了冰族。
那时,屏风后的樱空释正端坐在桌前。他握着笔,宽大的书桌上摊着空白的书页,他的指关节泛着白,指尖微颤,却终于是落下一笔和离二字。
樱空释的字笔锋苍劲,钩画整洁而华丽,却在落款下自己名讳的那一刻好似如履薄冰。
“樱空释。”
织夜醒了。樱空释笔尖一抖,敛眸假装平静地合上文书。
来到床前,他神使鬼差地抬手将她滑至身前的发拢到耳后。他的手缓缓放下,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握成了拳。双方的眼中都波动着光芒,像是眼泪,又是湛蓝的大殿折射出的光华。
织夜双眼茫然了一刻,随后站起身埋进他怀中。
樱空释身姿僵硬,他抬起的手只差一点就可以回抱住对方,却在半空滞留。
最终,也只是擦过她的发梢。
那天,是织夜头一次注意到樱空释的书桌。远远看去,静卧在水晶笔筒里的那几颗珍珠,冷厉到了刺骨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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