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吱吱呀呀地旋转着,不知行了多久。念恩疲惫地靠在身后的大靠枕,腰跟要折了一样难受。
“停!”
朱玉轩一声命令,车队稳稳停住,念恩从车上下来,活动着僵硬的脖子。
而另一辆车上,在晓欢的搀扶下娉婷也缓缓下车了。
念恩望去,娉婷已经不再是出门时跟自己一样一身灰蓝色粗布衣的打扮了。鹅黄色的锦缎裁制而成的交领襦衫外罩着轻薄的鹅黄香云纱,映衬得娉婷白皙的皮肤如同迎春花般娇嫩。而她头上翠云金丝凤凰套簪环绕着惊鹄髻,周身明艳的贵气再适合她不过。
朱玉轩也忍不住上前说:“娉婷你若是不愿跟他们走,我这就招呼伙计们,带你一起上路。”
娉婷无奈的苦笑着摇头,而晓欢也不再是平日里活泼的样子,眼神中同样写满那些欲言又止的惆怅。
他们都知道娉婷一颗芳心许向何处,可偏偏娉婷不让告诉陈亦卿她的决定,只能在这荒郊野外分道扬镳,而崔翱派来接娉婷的车马也已经在北疆边界驻扎下来。
崔翱的军队就在前方等着接回他的侍妾,而念恩和玉轩的车马队则会跟在娉婷的行装后经过东楚北疆驻军的检查后进入北齐,到了北齐,娉婷会安排他们往洛邑去,而自己将会跟随崔翱的人回到宜和城。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回家而已。”娉婷微笑着拉起念恩的手,看着她苍白的面色道:“你还好吗?”
念恩微微一怔,她连日来在路上吃不好,还不时酸呕,自己心中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并不怨,甚至因为这孩子是玄淇的有些庆幸。
可是这一切她都无法告知玄淇,因为不想成为他的负累,玄淇跟她讲过很多玄武军中事,还有自小玄凇对他的养育之恩、教导之情。念恩不想玄淇为难,所以此刻比起玉轩,他更能理解娉婷。
那日娉婷跟她说了自己是北齐大皇子的侍妾时,她的下巴差点惊掉下来,而更让她震惊的是,豫王恐怕要对陈亦卿动手了,娉婷要回到大皇子身边,才可以有能力保护陈亦卿。
念恩握着娉婷的手,含笑道:“我没事,只是你……你一定要保重,等安顿好了,给我们来信。”
娉婷正色摇头:“不,公子要带我们走,就是想过安稳淡然的生活,我以后会是北齐皇室中人,我们不联络,你们才能得偿所愿。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亦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们的。”
“杀!”
豫王在竹园转了一上午,他身上那身白色的道服,陈亦卿也穿过一件一样的。
他和陈亦卿、枯木先生曾都着这宽松舒适的衣服在这院中饮茶,谈笑间便是一个下午的时间。
那个见自己第一面便晕倒在自己怀里的男人,那个一睁眼就像八爪鱼一样抱着自己的男人,那个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话的男人,那个帮自己大肆敛财,又在民政军事上令自己颇有受益的男人……
若是他是个女子,可能自己这会儿还会有点伤情吧!
“呵!差点就以为他是短袖的……”豫王的脸上浮起肃杀的苦笑。
派去给枯木先生送信询问是否可留的信估计还未到枯木手中吧,豫王绕着院中干枯的杏树绕了一圈,“啪!”地一根枯枝掉在脚下,让他心头猛然觉醒。
当初就是他在这里提了一提,或许可以照顾一下张明慧,继而拉拢张天霖。然后那个女人就像是开了挂一样,不断往上升,又诞下儿子,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父皇老来得子喜欢得跟什么似的,陈亦卿当初想帮的人,竟然成了自己的敌人。
而德音也说过,张明慧似乎知道一些容妃和豫王、德音的事情,怎么会那么巧,这些事情陈亦卿见到他时便猜测了出来。
还有那北齐的大皇子崔翱,回到齐国之后简直如有神助,无论军政民生都深得北齐皇帝的心,而他还收道消息,崔翱在齐楚边界有自己的军队,暗中有人为他们招兵买马购置粮草……
杨政不敢想,若是自己身边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崔翱的人,那么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还曾经真的把他当成朋友吗?!
挥一挥衣袖,豫王杨政满眼血红地低声下令:“杀!”
公子楼的门被推开,郭兰耀带着一众小厮刚刚整理出来的账本和来往记录就摊在桌子上一览无余,他迅速退到一边,看着那些人拿走了他的账本。
郭兰耀轻轻皱着眉头,担心他的老东家会有麻烦。可是他却也庆幸,连夜做好了这些账本。而此刻,公子楼的老板是他,他的老东家不会回来了,以后这个公子楼,就是他的了!
乔如月在公子楼对面的巷子里冷冷看了一眼,放下围帽上的面纱,转身消失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这些人转头必然要去开贵楼的门,而那里三日前便已经人去楼空了……
乔如月边走,嘴角边浮起甜甜的微笑,那是与她渐渐显出细纹的面庞不相称的甜笑。高宁让她尽快帮陈亦卿出手了贵楼时,她有过害怕和忧虑,但是高宁说要照顾她,带她走,以后天高任鸟飞时,乔如月几乎是想都不想便答应了。
百货楼仍旧大敞着门做生意,只是当官兵去查问时,这座楼并不是陈亦卿的,而是这些入驻楼里做生意的商家的,陈亦卿早用低于市价将这百货楼分拆了卖给了他们。
消息不断传入豫王府,杨政的牙几乎咬断,这不正是做贼心虚么?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把资产都变了现,慌着跑路吗!
一身戎装,豫王亲自带了一堆亲兵到新昌街捉拿“北齐奸细”。
陈家的大门几乎被拍碎,一支支燃点着火苗的箭矢射进来,木质结构的房子和满院草药果树的院子瞬间燃点起来。
院中的小厮、奴婢惊恐不安的四散逃跑,还有些机灵的,顺手拿了主人家值钱的物什摆设。
被锁在柴房的梁辰,眼看门口起火,拿起屋里的镰刀一咬牙砍断了被火烧得几乎断开的雕花门冲了出来,在混乱的院落中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衫,从容又激动地往门口走去。
“豫王殿下,奴婢没有说错吧!陈亦卿真的是有反……”
梁辰话还未说完,便在豫王不屑的眼神中,被他的侍卫一刀划开了脖颈,她惊恐得张大了眼睛,双手捂着不断冒血的脖子,倒在地上像个兔子般地蹬了几下腿,便不动了。
而豫王的亲兵还不知道,他们跟随主子威风八面剿灭奸细的同时,后宫最得宠的慧妃和内侍常玉,跟豫王一样,满眼血红的要他们以命抵命,历史最终是要像正规一样发展的。
“亦卿哥……”程祥小声地叫了一下陈亦卿。
阁楼上躲在窗棱边看着这一切的陈亦卿眼见一切如幻梦泡影般在大火中燃点,低低地说了一声:“走吧!”
程祥松了一口气扶着陈亦卿往一楼快步走去,而从窗棱射进来的流失仍是擦着陈亦卿的胳膊刺得他手臂上瞬间被献血殷染。
“陈逸,这就只当是你送我的最后礼物吧!让郭雨晴可以自此心死……”
陈亦卿无奈地苦笑,前世你最终没有选择郭雨晴,而此生你依旧不信任我,你我便缘尽于此。
豫王曾经来过陈家,他清楚这院落的构造和这家里的一草一木。但是他却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学建筑的郭雨晴,陈亦卿修建房子的时候,在自己居住的主楼下面挖了一个地下室,而且他的房间地下有一套排水设施,这地下室便能通向排水管道一直引到他宅子一里后的田地中。
东楚有千年后人们只在野史中见过的机括,可以使这地下室不被外人所发现。原本是他用来藏钱的地方,却不想因此倒救了他的命。陈亦卿在程祥的搀扶下走到一楼,轻轻撬开一块地砖,又给外间的主厅加了一把火,隔绝了从耳房到主厅的路,不多时耳房这边也会燃得剩下一把灰。
外厅里有高宁找来的尸体,一具是个断腿青年,而另外一具跟程祥身量差不多。
“嗷嗷嗷!”
虎子暴怒的声音传来,而门外不知道是谁踢了虎子一脚,他痛苦地哀嚎了一声,转头便看到了燃着的主厅。
高宁找来的那两具尸体穿着陈亦卿和程祥的衣服,或许是虎子闻到了那熟悉的气味,便一个纵身从人都不敢过的火门直直扑了过来,围着厅中那尸体转了一圈。
看着虎子在浓烟中一边防着房梁砸中一边不停地去拖咬尸体,陈亦卿终于忍不住叫了出声:“虎子!”
房外刚刚跨进内院的豫王听到陈亦卿痛苦的喊叫,嘴角勾起弧度,可是却如鲠在喉。他知道陈亦卿就在这着火的屋里,而那个傻狗扑了进去,将跟他的主人一起葬身火海,可是他却并没有赢啊!他又失去了一分信任的勇气。
虎子听到陈亦卿的声音,机灵地回头对着陈亦卿的方向“汪汪”叫着,可是他再也过不来了。
陈亦卿眼看着原本虎子可以避开的房梁,却因为他却想扑向自己,故而被那着火的木梁生生砸中,泪水从陈亦卿的眼中喷涌而出。他又一次深深地痛恨自己,这次因他而出事的不是他身边的人,却又是虎子。
他想到郭雨晴从楼上坠下时,是虎子纵身一跃如同一张破布般瘪在她的身边,他和她的血交融在一起。
而这次他的虎子却将为了他化为灰烬。
程祥低声催促着:“亦卿哥快走吧,虎子为了你死了,你要为了他好好活着……”
程祥边说边按着陈亦卿将他塞进地下通道,再迟一些恐怕浓烟将会追到地下,将他们吞噬。
“幸好高师傅提前发现了豫王会痛下杀手,多谢高师傅了!呵!是我傻,以为豫王会当我是朋友,还不死心的等到现在,差点让大家跟我冒险……”
野地里早候在这里接应的高宁带着手下和马车,一接到陈亦卿便迅速地先替他清理伤口,见他神情恍惚,原本想说:“这一切都是娉婷姑娘安排好了” 的话一时说不出。
高宁转身看看乔如月,回头微微叹口气,对陈亦卿笑道:“公子还是赶紧上车吧!”
手臂上的伤还有肺里吸进去的浓烟让陈亦卿疲惫地躺在马车里,恍惚间忽然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睁开眼便是大火和浓烟。而现在离开东楚却又结束在这大火中,只是幸运的是财产和其他人都在。
上一次逃命时身边只有玉轩和玲珑两个小孩子,面对的是未知的世界,他不得不打起警惕。而这次有高宁和他手下在,他可以安心了。
账房是石砖结构,想必不多时豫王便会发现那里和他相关的账目。陈亦卿已将帮他打理的生意和私田、马场各项契约都整理完好,包括一些现金银票都存在账房里。
“陈逸,我不欠你的……而我追着你这么多年,我累了,这次我是真的要放手了。”
陈亦卿翻个身,笑着向郭雨晴告别:“郭雨晴,你走吧,你也该歇歇了。而我要做回徐家宝,放下你的执着,善待眼前人。”
想到娉婷,那个同样单纯爱着不求回报的女子,陈亦卿默默地念道:“娉婷等着我,我这就去找你。那些经年风花雪月中欠你的时光,往后我会慢慢还清,感谢你一路在我身边……”
北齐的南界下起了雪,轻飘飘白茫茫地将飞驰往来的车辙印悄悄掩盖,悲欢离合在天地间都变得不值一提。所有的故事终将走向结束,所有的人都将走向命定的归途。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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