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我请你们一起去明月楼看演出!”
唐锦仁端起酒杯又敬了一回坐在他身侧的亲家公、亲家母,满面红光,迫不及待要把他的“拍档”陈亦卿,介绍给面前的客人。明月楼的演出,他包管就是体面如亲家这样的人家在他们津州,甚至是在京城都没有看过的。
“对对对,明月楼的演出真的是很有意思!女儿也去看过几回。”唐家的新媳妇儿,二少奶奶,也是贾家夫妇的掌上明珠贾倩倩,边说边攀住母亲的手臂,娇俏可人的附和着公爹的话,向父母推荐明月楼。
唐家夫人原本就喜欢这个既出身高贵,又美丽天真的新儿媳妇儿,满脸笑容的看着对面的二儿媳一家,不用刻意保持弧度,嘴角都快挂到耳朵上了。
更让唐夫人喜欢的是坐在贾倩倩旁边的贾家另一位千金,倩倩的堂妹,那可是津州刺史的小女儿,年纪虽轻却已是仪表不凡,唐夫人越看越觉得她和自家小儿子季南真配一脸。听说还未许人家,且年纪相仿……
此次因贾老爷生意路经浔阳,有意和夫人一道来看看新婚半年的女儿,便也带了常和女儿亲近的小侄女出来游历一下。
而大儿媳在唐夫人的眼里简直就成了透明人般,已经全然看不见。
“晚饭后,我们一道去明月楼看演出!”陈亦卿端起一杯酒,敬面前的王启顺。时间长了这里的酒他已是很喝的惯了,一杯下肚再回味真是有种粮食的甘醇。逢着过年过节再陪王启顺小酌几杯,他也不再那么轻易就昏昏沉沉。
“呵呵,你们去热闹一下吧,咳咳……我也看不到,咳咳,我还是留在这里,收拾收拾带着他们收铺子。”王启顺虽说着不去,但有陈亦卿的邀请他已经是很开心,边笑也边咳。
“今儿啊!可是我新写的好剧首演,您说什么也要去捧个场的,位置我都留好了。再说不须看,光听那演出也是很热闹的。”
“去嘛,去嘛”其他几个孩子也起着哄。
王启顺终于舒展开他渐渐爬满皱纹的额头,一拍大腿:“好,今天,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热闹一下,小卿的生日嘛!”
不知道在自己生日上再改编上演一次《哈姆雷特》,算不算是一次缅怀仪式,可陈亦卿更希望是告别仪式。
在浔阳生活得久了,自己是穿越而来的郭雨晴那种感觉渐渐淡了,可至于为什么会揣着郭雨晴的记忆,陈亦卿更希望是被打晕的徐家宝失去了记忆,而做了一个关于郭雨晴的冗长的梦。平时郭雨晴的记忆和做事方法,知识范围,是渗透到他的思考方式里的,他并不真正的常想起郭雨晴这个人。
只是,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自己的十八岁生日,虽合着这里,他现在生活的地方的规矩,还未行冠礼,可他觉得自己终于是成年了,背负着这许多过往和迎来跟着他的这些新加入他生命的人们,他是该与过去好好的道个别了。
然后,他忽然就想起了,郭雨晴记忆终了的时候是二十七岁,若以自己醒来过了第三个生日算来, 另一个空间的郭雨晴该是三十岁了。
她从小就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活到三十岁的好,对于还上小学的她来说,三十岁真的是太遥远又太“老”的年纪。
认识了他之后,她希望自己快快到三十岁,因为觉得那时的他们肯定在一起,住着一间或许很大,又或许很小,但一定温馨的房子,说不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可爱的孩子。
可是现在呢?你好么?你和那个和你一起约好去拉萨的男孩子再见过面么?你结婚了么?有自己的孩子么?陈亦卿的内心又很多疑问,想再次梦见郭雨晴,却又害怕出现在梦里的还会是郭雨晴27岁的记忆,他怕再去体会郭雨晴噩梦般的人生。
陷在她的梦魇里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疯狂又贪婪,孤单又绝望。可如今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个女孩他又觉得她异常的可怜。背负着本不属于她的罪,却不断自责,以为是自己把原本一手好牌的人生出得太烂。可她也不过是一个被亲情绑架,却又无能为力的平凡女子。
台上演的是陈亦卿把《哈姆雷特》改版了的《公子复仇记》,男主角穿着书生的衣服,颤巍巍地对他面前的女孩子说:“别急,菲菲,我心中的仙女,你去焚香祈祷的时候,不要忘记替我向菩萨忏悔,忏悔我的罪……”
张世牛和他请来一起帮忙的师兄弟沈三丰现在负责明月楼的演出道具,到底是练过武的人,身手利索,大牛也甚是心细,幕开幕合上下道具被安排得井井有条。而舞台后面的幕墙上有滚轴,他们从那里放下一张张绘制好的背景图,使得台上的演员可以在不同的场景里演出不同人物的喜怒哀乐。
男演员台词刚刚念完,女演员的眼泪在眼圈打转的瞬间,躲在帷幕后的古琴及时地弹出苍凉的古调,歌手在古琴的伴奏里和着哼开小调,这一段虽无歌词,却像是藏着千言万语。
徐臻臻颤巍巍的转向观众,蓄满眼的眼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在古琴拨弄到最高调又戛然停止的一瞬间才徐徐滚落。待琴音再次响起,四围的许多夫人小姐已随着她的情绪起伏都悄悄抹起了眼泪。
坐在二楼包厢里的唐、贾两家人也都唏嘘着剧情跌宕。
贾老爷指着游走在人群中一会儿递瓜子,一会儿寒暄奉承的朱玉轩问道:“亲家说的老板不会是这个少年吧?”
“自然不是!这个小轩是陈公子的弟弟,是这里的掌柜。”
见亲家一家对明月楼的演出甚是满意,唐锦仁有些得意地捋捋胡子,卖关子道:“可这陈老板虽不是个毛头小子,却也是个不过刚刚十八的青年才俊。”
说到这里,唐锦仁似想起什么似的,赶紧看向夫人:“今日可是陈公子的生辰,虽他说不扰我们与亲家团圆,可我们的礼总是不能少的。”
唐亚东忙接话道:“爹放心吧,儿子一早已打发了下人,按着爹的吩咐送了礼物过去。”
做惯大生意家中又有兄弟当官儿的贾老爷有些惊奇:“不过是个后生,亲家当真是有礼了,连他的生辰都要如此上心。”
“亲家不知,这陈公子对我家可算是恩同再造……”说到这,他想到儿子的事情自是不能向亲家坦白的,莫得被人看不起,于是话锋一转:“亲家只管往下看剧便知。”
台上的男主角后娘出场,满身珠光宝气,对侍奉在旁的侍女道:“明日去锦绣布庄唐老板那里,给我买些茜素布料,我要做身新衣裳冲冲晦气。”
侍女迎合着夫人回答着:“是,夫人,锦绣布庄新出的缎子,正是用得最正的茜素红,穿在夫人身上定是美不胜收的……”
场景一转,那侍女再上场时,手中果然抱着一匹布。舞台上陈亦卿本来就上上下下设置的灯笼多,虽没有LED效果,而周围并无多少烛光,只够人进出通行照亮便罢了,反衬得舞台上甚是明亮。而此刻周围的人们都隐在昏暗的环境里,对着舞台上被照亮得如珠如宝般的锦缎啧啧称奇,台下一阵窸窣的讨论声传入二楼包厢。
“这茜素红真漂亮啊!”
“明日一早我便遣人去买,送去宝阁衣柜裁衣。”
唐老板只知今日他的新布会上明月楼的舞台,也还奇怪陈亦卿为何催着他赶制这艳红的新布匹,却不知陈亦卿给他的新布起了个“茜素红”这样美的名字。
其实唐老板的内心还是有着“艺术家”情结的,他总是希望自己能潜下心来研制布匹和染料。但同时布卖得好他才有精力有金钱去研制他的布,可布卖得好他总是又乏时间去研制他的布。
如今有陈亦卿给他“开发市场”,小儿子也渐渐懂事可以帮他站柜台,二儿子如今是浔阳学堂的客座先生,日常去教些启蒙课程,也便于跟浔阳大儒们探讨学问,再加上亲家一家的帮助,考取功名看来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唐锦仁想到这些激动得就差热泪盈眶了,自己又像是年轻了十岁般的充满干劲。
一旁的贾老爷早是拍着手,感叹:“真是妙啊!老夫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也没见到过这样的法子。想来也将过年了,这年节里推出如此艳丽的红色布匹,又经如此宣传,真是妙!浔阳真是人杰地灵!”
唐亚东在一旁有些骄傲地跟自己岳父解释着:“更妙的是,这陈公子是我们锦绣布庄的合作伙伴,给我们打这个什么……什么广而告之的,只是象征性的收些银两。其他酒庄、布庄纵是抱着银子来还未必排的上队来明月楼打广告呢!”
“听说,上次大生当铺花了五十两才包了三场演出的广告,而我们这每个月的宣传费也就是十两银子。真是跟没收有什么两样?不过是陈公子说做生意不能乱了规矩,多少都是要收点的,否则于生意不吉利,这才收了一点罢了,我们对外讲的可都是百两包月的价格。”
贾老爷也开始了赞叹模式:“我定是要见一见这陈公子的,还要劳烦亲家引荐引荐!”
见贾老爷对陈亦卿赞赏有加,唐家人也觉得面上有光,唐老爷趁兴又说:“不若亲家在此多住些时日,今日这演出未免悲戚了些,接着还有歌舞、喜剧的表演,多看几场。再者待陈公子有空,我介绍与亲家认识。”
唐锦仁其实早看到陈亦卿就在一楼大厅的前排就座,只是一方面看着他也跟着那些夫人小姐们的一起哭,想是对自己编的戏剧投入了感情,不便此刻打扰。另一方面也确实想留亲家在此多住几天,顺便跟他商量一下到津州和京城开锦绣布庄分号的事情,说不定陈亦卿也会有兴趣把宝阁衣柜开到京城去。
而倚着包厢栏杆坐在最前面一直默默看戏,并不多语的贾家小姐,也扭过头来露出孩童的天真,却也带着大家闺秀矜持地说道:“二伯,我们就再留两日吧,我也想与倩倩姐姐多待待。”
“你呀,就是听你唐伯父说了有戏看,就不想走了吧!”贾夫人在她圆润晶亮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把她拉到怀里揽着,向贾老爷说:“既然亲家也想我们多留几日,老爷,我们便多留几日吧。我也想去宝阁衣柜看看,我看女儿身上这衣服就真真是京城也难遇见如此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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