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无法者乐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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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里还真是几乎什么东西都得卖有呢。”

　　在购买完所需要的魔晶燃料、返回城市中心街道的途中，夏尔不无感慨地指向了附近的一片空地——不，应该说那是一块专门开辟出来用做某种用途的场地才对。

　　“啊哈哈，原来竟然是在卖最新型的载人收割机甲啊。”

　　薇儿循着夏尔手指的方向望去，便有一台巨大的金属机甲映入了眼帘。那玩意儿的形状比较像是那种用魔法来操纵的魔像，体积也十分巨大——大概得有个二层楼那么高，身上涂着与麦子颜色相近的金褐色。它的两只手臂末端各装了一架巨大的、上面布满锋利刀刃的转轮，而手臂上则安装了传送带，背后则挂着两个巨大的箱子。

　　总之，那东西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用来做“收割庄稼”这种温和的工作的，也许人们反而更会相信它的手臂里能喷出灼热的火焰、巨大的刀刃能收割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吧。

　　“不过这玩意儿的确就是用来收割庄稼的哟。”

　　尼伊也看向鹤立鸡群般俯瞰着脚下蛛网般密密麻麻街道的巨大机甲，以一副解说员的口吻开始向其他三人介绍这款最新型产品：

　　“它的刀刃会割下小麦的穗，然后通过转轮运送到手臂上的传送带上，再通过传送带将麦穗运送到背后的储粮箱里。这样在完成收割工作后，只要操纵机甲卸下储粮箱，再把里面的粮食倒出来就行了。哼哼，怎么样，很厉害吧？”

　　“不，它又不是你发明的……”

　　夏尔实在是搞不懂尼伊为什么会忽然莫名地骄傲了起来。但是，如果说她其实想表达的意思是“看，这可是我们的城市造出来的东西哟”这种感觉的话，他倒是还可以接受。

　　而辉夜则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开始一言不发，然后一直盯着载人收割机甲上下打量个没完，就好像她正准备通过视线来把它拆掉似的。这时，她突然想是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发话了：

　　“设计此台机甲之魔法回路之人，汝等认识吗？”

　　“啊？”

　　“啥？”

　　“喵？”

　　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望向辉夜，就好像她是刚才忽然从地里冒出来的似的。

　　夏尔率先发问：

　　“辉夜，你难道能够在不把它拆开的情况下看到隐藏在机械零件里面的魔法回路吗？”

　　“奴家可是‘东方魔女’，此等区区小事易如反掌。”

　　“原来如此，你还真是厉害啊。”

　　夏尔忍不住赞叹了一声，似乎终于认可了辉夜身为魔女的本领。

　　而一旁的薇儿见夏尔夸赞辉夜，不满地嘟起嘴，然后跳到夏儿面前，一面用力地大幅度挥舞手臂，一面赌气似的喊道：

　　“哥，薇儿也很厉害哟！”

　　“你哪里厉害了？”

　　夏尔却只是不冷不热地反唇相讥了一句。

　　“唔……薇儿，脱掉的话很厉害哟！”

　　“我说你到底是在讲哪方面的‘厉害’啊！”

　　“胸部的方面？”

　　“我觉得你的脑子才是最厉害的！里面明明塞满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知识，却丝毫弥补不了你智商上的欠缺！”

　　“啊哈，薇儿被哥哥表扬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已经无敌于天下了……”

　　“哥，你在开什么玩笑呢，薇儿可是在跟哥说正经事呢。”

　　“你刚才有说过哪怕一个字的正经事吗？！”

　　“哥，薇儿可是能看清那台机甲上面写的什么字哦！那上面用白色油漆刷上了‘死神3999型’的字样哎！”

　　薇儿手搭凉棚，指着远方黑黢黢的机甲说道。不过说实话，就算她在这里指得再精确，大部分人恐怕也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想指出什么来吧？毕竟这里与那台机甲所在的试验场地之间可是隔了大概有二三百纳尔的距离呢。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外看清楚一台颜色暗淡的机甲上面所写的型号，薇儿的视力早就已经超越人类的水平了。

　　但夏尔可是她的亲哥哥，薇儿能办到的事他一般也能做得到。所以，他对薇儿为何能够看清楚那么远距离以外的小细节这件事并不怎么在意——反正在经薇儿的提醒之后，他自己也在那台机甲身上找到了“死神3999型”的字样，他更在意的反而是自己亲眼确认过的这个奇奇怪怪的名字。

　　“为什么这个名字听上去感觉山寨气息那么浓郁呢？而且为什么是3999型而不是4000型呢？明明就差了个‘1’而已。”

　　“据说主要原因是怕被说成‘毫无新意的编号’。”

　　尼伊煞有介事地说道，

　　“而且这个大家伙是交给设计魔法回路的那家伙来命名的——毕竟像是这样的大型魔道机械装置的话，机械结构本身已经没有什么难度了，真正体现其技术含量的便是这些东西里面装载的魔法回路了。魔法回路对于这些东西来说，就像是它们的心脏一样，因此能够设计出这台机器的魔法回路的家伙才算是最了不起的一个，也理应拥有命名权。”

　　“咦？那个魔法回路难道并未申请专利与量产化吗？”

　　辉夜惊讶地问道：

　　“在如此之年代，像这种高端魔法回路之类之发明，只要前去专利局申请专利，再将此魔法回路之设计图纸转卖给魔道产品生产厂商的话，那么设计者便只需安坐家中，便可坐等金币源源不断送上门来了。”

　　“啊，那个家伙声称自己只是出于兴趣爱好才造出来的那玩意儿，还说设计魔法回路之类的并不是他的主业，因此他既没有公开魔法回路的设计图，也没有去专利局申请专利，更没有将这个设计转让或者卖出的打算。”

　　“也就是说，”

　　一边听辉夜和尼伊交谈，一边不住点头的夏尔此时也插话进来：

　　“也就是说这台‘死神3999型’的魔法回路就这么仅此一个了呗？”

　　“没错！”

　　尼伊夸张地点了点头予以肯定，

　　“而且别说是魔法回路，就是这台‘死神3999型’本身都是全布拉普利斯特姆——不，甚至可以说是全埃尼斯帝国，全艾尔弗兰特大路上仅此一台的超级原型机哦。所以说这家伙很厉害吧，哼哼哼！”

　　“那个，我就说了为什么是你在这里替发明者和那台铁皮机甲感到自豪啊……”

　　“尼伊只要不总是在一段话的末尾加上一些傻里傻气且毫无意义的废话的话，明明就会被大家当做一个有着与外表不相符的成熟和睿智的心灵的小神童的说。”

　　就连一直在一旁老老实实当听众（当然，她之所以中途没有出声，只不过是单纯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理解这些人在说什么罢了）的薇儿也开始给夏尔帮腔助势了。

　　虽然是老交情，不过有的时候可不能碍于面子什么的，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就算再难听、对方再不愿意听也得说，毕竟“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句古话可是不知多少代先人们从血和泪的教训当中总结出来的，就算不信，至少也不要不以为然。

　　否则可是会吃亏的。

　　夏尔和薇儿也是在尼伊面前栽了无数个跟头之后才逐渐成长起来的，因此他们才屡次试图提醒尼伊改掉身上那些虽然无伤大雅、但还是会让人感到困扰的小毛病的。

　　只不过，这些努力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证据就是，尼伊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叉着腰大笑了起来：

　　“哼哼哼哼，你们这些凡人就尽管眼红地嫉妒吧！咱跟那位发明了这台‘死神3999型’的天才魔道技师可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哦！如果你们现在跪下来痛哭流涕地来恳求咱的话，咱也不是不会狠心不带你们去见他一面哦！”

　　“出现了，三重否定句……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她在用出来这种复杂机构之后，似乎已经完美地让原本想要表达的意思完全走样了。”

　　夏尔已经开始唉声叹气了。

　　这家伙某次读了一套传奇小说，而其中一个人物以非常喜欢使用各种否定句、双重否定句之类麻烦得要死又十分难猜出其真实含义的句式而闻名——自打那之后，尼伊就迷上了那个奇奇怪怪的角色，并且开始频繁使用根本就可以写进语法课本里当做反面教材来使用的各种让人心烦的否定句式了。

　　“‘教不严，师之惰’——奴家想要找这孩子之老师好好谈谈……”

　　辉夜也叹了口气，眉头都跟打了结似的拧成了一团，看样子她刚才也是为了分析尼伊的那个糟糕透顶的三重否定句而平白无故地消耗了很多脑力吧。

　　现场只有薇儿带着一脸“你在说什么呀”的天真无邪的迷惑表情问道：

　　“可是，为什么非得来求尼伊才能见到那个人呢？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嘛。只需要循着与那台载人收割机甲身上散发出来的魔力气味相同的痕迹顺藤摸瓜，不就能找到那位天才魔道技师了吗？”

　　“你是狗吗……”

　　夏尔无力地吐槽了一句。这个妹妹的五感简直比各种小动物都要灵敏，先别说能够明察秋毫的视觉了，她的嗅觉、味觉、听觉、触觉也都十分强悍，这让夏尔有时会禁不住怀疑这家伙该不会上辈子真的是一条小狗吧？

　　但辉夜在听到薇儿的话之后，却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然后双目直直地注视着薇儿问道：

　　“喂，薇儿，汝刚才所言之事，确实属实？”

　　“嗯？没错啊，本来就可以顺着味道找过去嘛。”

　　冷不丁被辉夜这么充满气势地提问——简直就像是法官审问犯人一样，被稍微吓到了的薇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乖乖地回答了前者的问题。

　　但辉夜却显得非常焦躁似的用力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奴家并不是想问这种事——奴家想问汝的乃是，汝能够闻得到魔力所散发出来之气味吗？”

　　“能啊。”

　　薇儿想都没想就立即点头肯定了，就好像这是比“太阳每天早上从哪个方向升起来”还要再简单不过的、完全没有稍作思考的必要的问题似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薇儿觉得既然薇儿自己可以闻得到，那么其他人应该也能闻得到咯。”

　　说完，她一脸轻松地望向提问题的辉夜，结果却被辉夜脸上露出来的表情吓坏了——

　　那是他们与她相遇以来从未见到过的、如临大敌的严峻表情。

　　就好像是明明知道世界毁灭在即，自己却只能焦躁地转来转去而根本无力阻止的样子。

　　辉夜就是以这样严峻的表情注视着薇儿，激动得差点就要大喊大叫起来了：

　　“汝是在跟奴家开玩笑吗？还是说汝是真的不知道？抱歉，是奴家太激动了，从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汝这家伙是真的不知道，而且汝自己也从未将其当做一个颇为严重的事态认真思考过，只是觉得自己之特异乃是人之常情罢了。

　　“但是，汝这次真的是大错特错了。奴家就明确地跟汝说了吧，这三百年来从王都魔法学院毕业的总计数万人当中，能够闻得到魔力气味之人总共超不过百人；而在此基础之上能够同时以肉眼看得到魔力痕迹之人则更是屈指可数。而汝方才明明白白告诉奴家，说汝可以凭借嗅觉闻出魔力之气味——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哎？”

　　薇儿再一次愣住了。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而是一直天真地以为她只不过是这世上芸芸众生中毫无特点的一人，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女孩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万一真的是一个不普通的人呢？”这种问题。

　　尽管她长着形状不同寻常的耳朵。尽管她有着异形的双翼。

　　她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而不是事实——

　　“辉、辉夜亲，你、你搞错了吧？薇、薇儿怎么可能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啊？”

　　薇儿笑着，笑容里却掺满了疑问、迷茫与恐惧。

　　“薇儿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

　　“不对。”

　　辉夜冰冷刺骨的话语打断了薇儿支支吾吾的辩解，

　　“汝并不是普通人，包括汝之兄长，汝等兄妹二人皆非常人。”

　　被叫到名字的夏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对辉夜的说法不置可否，又似乎是想要否定辉夜的说法。但他终究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因为他知道，普通人的背后是不可能长着一只翅膀的。

　　同样，普通人也不可能生着薇儿那样的、看上去像是羽毛一样的耳朵。

　　尽管披上斗篷就可以遮住翅膀，戴上兜帽就可以遮住耳朵，但它们毕竟还是长在他们自己身体上的东西，究竟存不存在他们自己最有发言权。

　　所以，夏尔保持沉默，而魔女则开始了她的审问：

　　“奴家之前说过，汝等乃是魔女黑名单上之重要人物，而奴家便是前来负责监视汝等究竟会不会对世界之秩序产生实质性之威胁。起先奴家也仅仅以为汝等兄妹二人只不过身形与常人相异之混血种罢了，‘七魔女议会’不过是大题小做、杞人忧天而已，并无甚可担心的。但既然薇儿能够嗅到魔力之味道，那么奴家所得出之结论必须要有所调整才行。”

　　“可、可是……”

　　“没关系的，薇儿。”

　　夏尔轻轻拍了拍露出受了伤的小动物般的表情的妹妹的肩膀，接着挺身站到“东方魔女”的面前，将薇儿护在自己身后，迎着辉夜犀利的目光凛然说道：

　　“既然如此，我确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说实话，我和薇儿并不太搞得清楚关于自己的事情，我的这只翅膀、她的那对耳朵究竟是个什么来历我们也无从知晓。既然能被你说成是不普通之人，或许我们身上还有许多我们自己不清楚的秘密吧。

　　“那么‘东方魔女’阁下是打算怎么处理我们兄妹呢？既然是观察员的话，阁下应该也会被赋予了可以在必要时刻独断专行的权力吧？是准备当场抹杀？还是继续留用察看？虽然也许我和妹妹并不会事事都顺着你们魔女的心意罢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绷紧的弦。

　　就好像这三个人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一样。

　　尼伊一脸紧张兮兮地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看看那，看上去有些左右为难的样子。虽然从立场上讲她是个与这件事无关的人，本不应该掺和到这里来，也本不应该受到事态发展的牵连的。但紧张对峙的双方都与她不无关系，一方是多年的玩伴，另一方则是新认识的友人。倘若两者真的爆发冲突，那么无论是谁最终取得了胜利，都是尼伊所无法接受的。

　　但她却帮助不了任何人，甚至也无法阻止他们之间的纷争，只能静观事态的发展。

　　来往的行人依旧急匆匆地奔波，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气氛的变化。而且就算注意到了，他们八成也不会走上前来多管闲事吧。

　　这并不是他们冷漠，而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常见了。每天都会有无数摩擦事件发生在自己视野中的某个角落，而他们若是一件一件都擅自跑过去插手干预的话，究竟是能够帮上当事人双方的忙呢，还是反而会导致事态激化呢？

　　与其上去添乱，不如坐视不管。

　　这是最为稳妥的做人原则，也是最容易为大众所接受的为人处世之道。

　　所以，尽管夏尔正在和辉夜紧张对峙着，却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止他们。而事情演变成这种状况的话，对夏尔和辉夜双方来说，也都已经是骑虎难下、覆水难收了。

　　于是，辉夜轻启薄唇，就像是真的准备宣布审判结果一样——

　　“算了，奴家亦无心与汝等二人真格计较。”

　　“啊？”

　　“啥？”

　　“换言之，奴家与汝等之间无限期停战——奴家手头之上可是还有菲特•普罗米修斯之事急需处理呢，此时奴家自己尚且忙不过来，并无精力节外生枝。而且关于汝等之事，‘七魔女议会’亦只不过是觉得汝等具有颠覆世界法则之‘可能性’，只要能阻止这‘可能性’变成现实奴家便可以交差，根本无需与汝等起冲突。”

　　“哈……也就是说，你刚才是在吓唬我们？”

　　夏尔傻愣愣地呆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辉夜所表达的意思。都是她非要坚持说什么古代艾尔弗兰特语导致的理解偏差。

　　所以，夏尔姑且还是试着自己理解一下刚才自己所听到的话的个中含义。而辉夜则是对此予以肯定地点了点头：

　　“汝若是愿意想成这样，倒也无妨。”

　　接着，她又抬起头来，看着头顶上光亮柔和的太阳。

　　“况且，奴家还需要汝等帮助奴家一道解决菲特•普罗米修斯事件呢。”

　　“嚯……”

　　夏尔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一声，心里开始觉得这魔女活得还真是随便啊。

　　不过，或许这就是魔女的自由也说不定呢。

　　而听到双方达成和解的消息之后，尼伊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也就是说，辉夜姐姐、夏尔哥和薇儿姐和好了呗？”

　　“嗯，没错哟。”

　　辉夜稍微弯下腰来，微笑着回应了尼伊的担心，就像是安慰刚刚被噩梦惊醒的孩子不要害怕的温柔母亲一样。

　　“谢谢你替我们担心，尼伊。”

　　看到尼伊露出一副偶然间碰到父母吵架现场的小孩子似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夏尔也伸出手来，轻柔地摸了摸她那如同天空般湛蓝的头发，当然，中间还隔了一顶造型奇特的超大号黑色海盗帽子，因此夏尔那个动作充其量只是摸了摸尼伊的帽子而已。

　　夏尔、辉夜和尼伊都笑了起来，或许在远处的行人的眼里，这三个人就像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似的吧。

　　而这时，忽然从某个方向传来了一个呆呆的声音：

　　“也就是说，刚才辉夜亲是在吓唬我们？”

　　看样子薇儿总算反应了过来的样子。

　　夏尔不禁皱起眉头，抬起手来照着薇儿的脑袋就是一记手刀：

　　“你反应也太慢了吧！”

　　“啊呜！哥，你要是再这么敲薇儿的脑袋的话，薇儿会变笨的！”

　　“你已经够笨的了，还能怎么再笨下去啊！”

　　“哥，你要是再这么敲薇儿的脑袋的话，薇儿真的会变笨的！”

　　“你不是说那些坏掉的机器什么的只要踹上两脚有时候就能修好了吗？我这次也如法炮制一下，兴许多敲你几下你反而会变聪明呢！”

　　梆！

　　“啊呜！哥，你欺负人！”

　　“是谁整天用剪刀手和番茄来折磨我的精神的啊？啊？！”

　　梆！

　　“啊呜！哥、哥哥大笨蛋！大笨蛋！”

　　结果头顶的乌云刚刚散去，这两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家伙就又开始了惯常的模式了。

　　“啊呀，咱还是先不说话为妙吧？——啊，萨里曼爷爷，您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啊？身体好些了吗？”

　　尼伊夸张地耸了耸肩，随后便开始活力四射地与街上经过的行人们打招呼。而大家也都像是见到了可爱的邻家小女孩儿一样纷纷驻足，热情地与她拉起了家常。

　　“嗯，‘死神3999型’吗？好像要一台每天抱着睡觉啊……”

　　另一边的辉夜则转过身去不去理睬正在打闹的兄妹俩，出神地望向依旧静静地矗立在远处那片空地上的金褐色巨大机甲，然后伸出手悄悄擦去了从嘴角溢出的口水。

　　风雨过后，依旧晴天。

　　在某些风波过后，由尼伊提议去见一见制造出了“死神3999型”的魔法回路的那位天才魔道技师，于是众人将死死盯着“死神3999型”流口水的辉夜拖走，踏上了至今还未曾见到过的一条偏僻巷道。

　　在夏尔的印象里，布拉普利斯特姆城里的建筑大都使用白色的大理石建造——这在某种程度上与帝国的首都“极昼之城”丹特很像，也不知道布拉普利斯特姆的建筑师是因为附近大理石资源丰富才选择的就地取材，还是在建造这座城市的当初就有分庭抗礼的想法了，这些东西他们已经不得而知。

　　不过，现在的布拉普利斯特姆城则是在以前的基础上扩建了好多。虽然由于城墙的限制，这座城市的面积已经无法再扩大了，但聪明的建筑师们开始抬起头来注视着头顶的蓝天，然后用他们匠心独具的设计向着天空讨要生存空间。

　　毕竟天有多高谁也不知道，但总归还不至于在这种海拔还不到一纳尔的沿海低洼地带建个三层小楼就“手可摘星辰”了。

　　因此，夏尔他们时常能够见到造型别致的两层、三层甚至四五层以上的建筑物。这些白色房屋外表砌得方方正正的，看上去就像一个又一个的盒子摞在一起，然后无数组这样的白色盒子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每条街道的两旁，就这么构成了崭新的布拉普利斯特姆城。

　　而有些房屋的一楼与二楼之间则搭建了凉棚，在依托建筑物事先组装好的铁质框架上面搭上一块布，便可遮蔽强烈的日照，商贩们就把他们的商品摆在这些凉棚底下，蔬菜、水果之类的食物装在整整齐齐的扁平木箱当中，其他那些不太讲究卫生的诸如器皿、服装和手工艺品等等则干脆直接摆在铺于地面的一块布上面，这样顾客们挑选起来也更加方便一些。

　　布拉普利斯特姆，现在这里已经不单单是“无法者”的乐园了。

　　辉夜一路上看到了许许多多平时都没什么机会见到的东西。饱满的桃子，硕大的西瓜，红彤彤的番茄，水灵灵的葡萄，还有售卖诸如木梳、木鞋、青铜油灯等小工艺品的，真是琳琅满目、五彩缤纷，辉夜都已经有点看花眼了，于是由衷地感叹道：

　　“奴家听说这座城十年前曾经被海盗所焚毁，不过，光是看到眼前这幅景象的话，那些传言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呐。”

　　“啊，那件事啊，”

　　尼伊稍微搔了搔脸颊，

　　“当时其实是有附近的山贼冲进城里四处烧杀抢掠，而那时恰巧来到南大洋准备开创一番新的事业的斯库拉大叔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后终于撵走了山贼，保护了这座城市。”

　　“山贼？这附近有山贼吗？”

　　辉夜问道。

　　“啊，原本是有的。十几年前这附近的农民和渔民们曾经不满于帝国的高压政策而拿起武器反抗政府，但很快就被镇压了。剩下的残兵败将就跑到深山当中去占山为王，从替天行道的起义者堕落成了危害一方的山贼。而且他们还和这里的政府相互勾结，政府纵容他们进城劫掠，然后向朝廷上报申请救助，他们再把救助款全部中饱私囊。这个地方又十分偏远，就算真的有什么黑幕，朝廷也不会前来调查、只是甩过来一大包金币息事宁人。”

　　“嗯，很有帝国的风格呢。确实，我和薇儿当年也是听斯库拉这么说的。而且我记得他好像还说过，当时帝国派出的一支救援舰队觉得这趟旅途实在太遥远，这场仗打完之后肯定会得不偿失；于是他们为了把这次出征所损失的给捞回来，还特意把自己的船只漆成黑色，再挂上一面以前缴获的海盗旗，伪装成海盗准备对这座城市再劫掠一番。只不过这事儿被斯库拉在政府里的密探给察觉了，于是他们便在某个狭窄的海峡伏击了这支帝国舰队，把他们赶了回去。”

　　“怪不得世人会盛传这里被海盗袭击了呢。”

　　辉夜点了点头，似乎已经理解了这其中涉及到的各种利害纷争。

　　“确实，那支失利的舰队只要声称是海盗袭击了城市、伏击了军队，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咱们就能想办法糊弄过去，并且掩盖自己曾经伪装成海盗准备劫掠城市的真相。而斯库拉大叔就将计就计，四处派人散播谣言，声称是‘斯库拉’海盗团烧毁了城市、击败了官军，并且准备将这座城市占为己有，当做海盗的补给基地。于是，帝国政府成功受到了误导，接受了这个说法。而由于他们实在是懒于派兵收复布拉普利斯特姆，因此这座城市实质上就这么脱离了帝国的管辖，成为了一座自由的城市。”

　　回顾起当年的历史，尼伊虽然没有自己亲身经历过，但却好像是在说着自己的光荣事迹般如数家珍，并且时不时还会露出怀念的目光来。看来，她是真的对这个当初不问缘由、毫不犹豫就收留了自己的海盗团伙有着很深厚的感情呢。

　　“所以，汝等海盗便在此城中安居乐业下来，从此过上了没有政府官军与其他恩怨情仇骚扰之美好生活？”

　　“嗯，差不多吧。这支海盗团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咱并不清楚，反正在咱接手了‘斯库拉’以后，就再也没有干过那些烧杀抢掠、遭人嫉恨的事情了——既然已经有了稳定安心的生活可以供咱们选择，咱们又何必再去干那些刀口上舔血、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事情呢？”

　　“这倒也是呢。‘海盗’也好，‘山贼’也罢，就包括我们这些‘革命军’也是一样，还不都是倒行逆施的国家政府给逼出来的？如果人人都能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的话，这种为生计所迫而燃起的烽火便会熄灭，为和平盛世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了。”

　　夏尔听到尼伊的说法，自己也是颇有感触。他们的革命军里，大部分参加者都是由于苛政等原因而失去了土地和房屋、流离失所的流民。这些没什么文化也不擅长自主思考的老实巴交的人总是占一个国家的大多数，而且他们的要求其实非常简单非常单纯，只要你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便会对你众生感恩戴德、顶礼膜拜。但帝国却连这区区一口饭都不让他们吃，因此他们才会死心塌地地跟随革命军一路征战过来，或许并不是因为受到了那些革命者们天天都在摇旗呐喊、放声疾呼的“自由平等”之类的革命理想的吸引和感化并为之奋斗，而是因为当初革命军在他们走投无路、濒临饿死之际向他们伸出了援手，对他们说：“我们给你吃的和穿的，你跟我们一起去打仗吧。”

　　或许有些所谓的革命人士会嘲讽这些战士们，说他们麻木不仁、没有理想、没有觉悟，连自己思考都不会，只会吃饭睡觉。但这些人却不得不靠着那些被他们说得一无是处的人们的奋勇拼搏才能去实现自己所谓的理想和抱负，可见他们自己本身也是不够格的，而如果革命军里全都充斥着这样的“革命者”的话，那么这场所谓的“革命”也不过就只是场在啤酒馆里扔扔瓶子喊两嗓子而引发的可笑暴动罢了。

　　而一旦想到这些革命投机分子的事情，夏尔便总会联想到远在东大洋附近指挥军队攻击达利斯特城的德•布洛斯特将军。

　　话说回来，这都已经攻城开始第三天了，他和薇儿却由于军令如山而不得前去战场支援，只得跑到了这种偏远区域闲晃，总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七万被布洛斯特那个庸才当成炮灰使的友军战士们。

　　也不知道现在战况怎样了。如果夏尔估计得没错的话，第三军应该已经士气衰退、疲于攻城了吧？达利斯特虽然损失了克利夫兰•吉斯坦因和他的七百部下与七艘战舰，但他们消灭的只是些擅长对付形同一群乌合之众的海盗的水兵而已，真正擅长陆地作战——尤其是保卫城市的防御战的达利斯特驻军却安然无恙。而且，按照克利夫兰的性格，他不可能不事先派人出去请求援军的——而且估计并不会走传统的军务流程，而是以他私人的名义来请求某些与自己关系密切又身兼军中要职之人的救援，那么这个神通广大的克利夫兰又会搬出哪路神仙来拯救达利斯特城呢？

　　算算时候的话，帝国的援军应该快到了。如果布洛斯特再不急流勇退的话，到时候再来个内外夹击，革命军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唉，也不知道那场仗究竟打得怎么样了。真的好想去啊。）

　　就在他一边思索革命形势一边长吁短叹的时候，眼前的路一会儿变宽、一会儿变窄，一会儿转进一条小巷子里，一会儿又从这巷子的另一头钻出来回到大路上——总之，路程极其复杂有如迷宫，这让众人一时之间失去了方向感，只得盲目地跟随在一脸阳光灿烂地甩着胳膊大踏步（其实步幅也没多大）走在前面带路的尼伊身后，沿途上甚至连能够大家一起讨论的话题都找不出来了。

　　确实，军人、打杂的、魔女、海盗头子，四种不同身份的四个人正式聚首也才半天而已，这支小小团队内部也并没有打磨好各自的棱角，想要现在就让他们跟多年老朋友似的无话不谈也的确有些不太现实。

　　这时，眼前的光线忽然变暗，同时脚下的道路也开始变得湿滑和起伏不平了起来，原因便在于当初随随便便就那么一铺的石板路并没有弄平整，而且由于这里常年阴暗潮湿，石板上面便又长满了湿滑的青苔。

　　“唔……”

　　辉夜发出一声闷哼，似乎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脚刚才踩到了什么东西上面，随即便略显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或许那些湿湿滑滑又冷冰冰的青苔的触感并不是很好吧。

　　夏尔刚刚意识到他们又钻进了一条黑黢黢的深邃小巷子里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尼伊便忽然在某扇大门前停下了脚步，然后回过头来，指着门牌对他们说道：

　　“到了，就是这里了。”

　　三个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看向悬挂在大门上方的一块铁制招牌，眼尖的薇儿则率先大声地念出了用白色油漆写在黑色招牌上面的几个大字：

　　“布尔班斯克铁器店……等等，那个人难道不是专门制造魔法相关物品的吗？”

　　“也许这间店并不是他在经营，他只不过是住在这里而已吧。”

　　“不，不对哦。”

　　尼伊很干脆地否定了夏尔和薇儿的猜测，

　　“这个人确实是布尔班斯克铁器店的店长，而且由于这家店只有他一个人在张罗，顾客们定做的物品都是由他亲自操刀来完成的。”

　　“唔……可依奴家看来，这间店之生意貌似并不景气的样子。”

　　“啊哈哈，也许跟那家伙的性格有关系吧……等到你们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尼伊尴尬地笑了两下，随即伸手推开眼前那扇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的沉重橡木门，登时一股灰尘卷着铁腥味儿从里面忽忽悠悠地钻了出来，呛了尼伊一脸。尼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有些狼狈，但她还是没有退缩，只见她一边像个小偷似的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去张望，一边高声喊道：

　　“喂，你醒了吗？”

　　“为什么一进门会这么问啊……”

　　跟在尼伊后面迈进门里的夏尔尽管嘴上忘不了吐槽，他自己却也受了尼伊的影响而下意识地把脚步放得很轻了。

　　“天哪，这家的主人好抠门！就算没有魔法灯也罢，蜡烛或者灯油他总该买得起吧？”

　　第三个进来的薇儿发现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于是悄声地抱怨了一句。

　　而最后一个跨进屋中来的辉夜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掩上了被尼伊推开了一道仅仅够一个人挤过去的缝儿的大门。

　　于是，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最后的一道缝隙合上了，原本从门缝里漏进来、勉勉强强能把屋里照得稍微能看清一点轮廓的自然光也跟着被截断了。

　　整间屋子顿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唔咿！咱、咱怕黑！”

　　“没、没关系的，薇儿才、才、才不怕黑呢

　　“薇儿，你牙齿打战的声音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哦。”

　　“哼！哥、哥才是，待会儿可千、千万别吓得尿、尿裤子哦！”

　　“谁会啊……”

　　“呜！”

　　“尼伊，你该不会——”

　　“咱、咱可是来过好、好多次的，才不会害、害怕呢呜呜呜呜……”

　　“这还不是害怕了……”

　　“话说汝等为何如此胆怯？莫非这黑黢黢之城堡里所居住之人乃是魔王不成？”

　　“还不都是因为你画蛇添足地把门给顺手关上了！”

　　“哥，你、你带蜡烛了吗？”

　　“咳，你要不这么说我还给忘了！等等啊，我记得是在这里——啊，找到了！”

　　“火，火，快、快点点燃蜡烛，咱、咱有重赏！”

　　“不不不，汝等在这种黑暗之处抹黑点火反而不安全吧？”

　　“还不都是你害的！你不是魔女吗，快点想想办法弄出点照明来啊！”

　　“嗯，照明是吧……奴家所掌握的能够发出光亮的魔法共有五千零四十八种……”

　　“太多了！赶紧想一个比较实用、效果也比较好的！”

　　“嗯，那就‘第六元素’吧！哎呀，上次使用此魔法乃是在三百零三年前，那时奴家孤身一人面对铺天盖地之恶魔大军，情急之下便使用了此魔法，将它们一招全部歼灭……嗯，待奴家想想那段咒文怎么念……”

　　“打住打住快打住！你究竟打算在这间这么狭窄的屋子里使用听上去这么危险的魔法干什么？！”

　　“照明？”

　　“那样你就会犯下滔天罪行的！”

　　“想吃烤肉？”

　　“我可以哭吗！我可以哭吧！”

　　“唔……算了，奴家还是换一种魔法吧……”

　　“你早该这样的好不好！”

　　“就决定是汝了，‘炎爆术’！”

　　“驳回！”

　　“想吃烤肉。”

　　“但是你会犯罪的！”

　　“只要不被抓到，便不算犯罪。”

　　“难道薇儿的大脑疾病已经传染给你了吗！”

　　“哥，薇儿才、才不是大脑疾病呢！”

　　“咱们待会儿再来讨论你的脑子是先天就不正常还是后天感染了什么疾病的问题。现在当务之急是干净弄点光亮出来。”

　　“尘归尘，土归土，吾乃剑之脊梁……”

　　“咱、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辉夜，你在那念什么呢！”

　　“‘烈焰风暴’的咒文啊。”

　　“你到底要用那种光是听上去就感觉能够轻易制造出惨案的玩意儿干什么啊？！”

　　“烤肉。”

　　“已经偏离本来目的很远了吧！还有你到底是有多爱烤肉啊！”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那你今天怎么不去吃啊！”

　　“奴家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派的。”

　　“你是野人吗？！”

　　“奴家之老家在青鸾峰。”

　　“我什么都不说了，我认输。”

　　“那，奴家就为汝特别表演一次‘地狱烈焰’吧！”

　　“驳回！而且请不要把这么恐怖的事情说得像是过节一样开心！我的血压会受不了的！”

　　“哥，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好吵啊。”

　　“咱已经快被你的大嗓门给吵得双耳失聪了。”

　　“我这是在拼命挽救大家伙的生命，你们反倒嫌我吵？！”

　　就在四个人摸着黑争执不下之时，忽然只听“呼”的一声，随后原本一片漆黑的房间四壁猛然窜出四道橘红色火苗来，发出的光亮顿时照亮了整间屋子。

　　被突如其来的光明吓了一跳的四人急忙向四周的光源望去，这才发现这些“光源”其实是镶嵌在墙壁上的四盏油灯。虽然不知道这些油灯究竟是谁点燃的，但既然能够一次性把分散在屋子四面墙壁上的四盏油灯全部点燃，这就说明对方一定是用了什么小伎俩。

　　要么是某种魔法，要么就是某种定时机关。

　　但是这年头谁还会热衷于劳心费力地去搞这些小把戏？又追不来女朋友。

　　而就在他们四个被那四盏突然同时亮了起来的油灯吸引走了注意力的时候，从房间的深处幽幽地传来了一阵有气无力的女性声音：

　　“欢迎来到……布尔班斯克铁器店……敝店出售……和打造……各种铁制物品……上至武器盔甲店招牌……下至铁桶水壶炒菜锅……都能按照……您的要求……做出来……但是……因为……做起来太麻烦了……所以……还是别买了……能不能……请您……直接回去呢……”

　　非常富有个性的开场白。

　　而且由于念这段开场白的人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绝食好多天、已经快要咽气了的人，因此听上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担心这家伙该不会说完这段话之后就会真的与世长辞吧。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向声音传出来的方向，这才终于注意到，原来这屋子里还有个人。

　　而且是一个存在感莫名稀薄的女人。

　　她懒趴趴地伸直双臂，整个人就这么像团烂泥似的糊在柜台上，看上去更像是一块用来擦桌子的抹布；眼皮也是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一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阖上，而且会让人不禁觉得她万一闭上眼睛的话，可能就再也睁不开了；她那一头灰色的长发凌乱粗暴地往后面随便捆了一个马尾出来，而且与其说这是马尾，还不说是扫帚更会有人相信。

　　总之，感觉上这个人如果不自己主动发出声音的话，那么夏尔他们估计一辈子都注意不到她的存在；而且，就算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想要判断她现在究竟是死是活似乎也是件颇为困难的事情。

　　就像是个已经对世间之事极度厌倦、已经快要活不起了的厌世者。

　　或者说像是个心灵之泉已经彻底干涸、心田也四处龟裂的死心者。

　　而就是这样一个家伙，竟然是那台“死神3999型”的魔法回路的发明人，夏尔、薇儿和辉夜就算再怎么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也几乎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他们甚至连该怎么跟这个已经快要可以和软泥怪划分为同种生物的家伙打交道都不清楚。毕竟最近围在夏尔身边转来转去的都是些精力过剩的活泼家伙，像她这么阴郁得都已经能拿来当做蘑菇的培养基的家伙，别说是吐槽专家夏尔了，就连人来疯薇儿和自来熟辉夜都一副根本不知所措的样子，呆呆地杵在原地。

　　不过，这里却有一位勇士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去，“噌”地一下跳起来，伸出把自己挂在高大的木制柜台的边沿，将视线与懒散地趴着的女人平齐，然后熟络地打了个招呼：

　　“哟，玛维姐，好久不见！你这是又多少天没有出门了啊？”

　　“啊……原来是小不点儿啊……我说我怎么……没看见你呢……”

　　“切，就算许多天一直不眠不休通宵达旦连轴转，嘴巴还是不依不饶的。”

　　“我啊……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只不过……在家里……沉思……而已……并不是……家里蹲……”

　　“咱想问一下玛维姐这次思考人生耗时多久啊？”

　　“不长……也就……一个月……多一点……”

　　“不，世人一般就会把这种情况叫做‘家里蹲’的，玛维姐就不用再试图反驳了，咱知道你是向来足不出户的。”

　　“小不点儿啊……姐……告诉你……一句……至理名言……叫做……阳光……是……女人的……天敌……”

　　“不，咱觉得玛维姐虽然皮肤很白皙，但也还没有娇嫩到光是出去走个一两趟就会被晒出皮肤病的程度的。而且，玛维姐要是再不想办法通通风的话，你可就要发霉了哦？”

　　“唔……无法……反驳……”

　　“……”

　　光是听着尼伊和那家伙之间的对话就会觉得累心，因此夏尔、薇儿和辉夜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像保镖一样排成一排站在尼伊后面，乖乖地一句话都不说——尽管累积下来的槽点应该已经可以用来凑出很多字数了，但直觉告诉夏尔，万一对那个女的吐槽的话，事情很可能会变得相当麻烦。

　　而她那昏昏欲睡的、拖着恼人长音的说话方式更是让三人眼皮打架、哈欠连天，别说是耐心听完她究竟说的什么了，就连仅仅是听到她的声音都会有一种想要给她兜头泼上一盆冷水好让她清醒清醒的冲动。

　　不过尼伊毕竟号称和那个女人是朋友，不仅能很自然地和她对话，而且这两个人竟然还有说有笑的越聊越起劲儿，这还真是项了不得的技能呢。

　　况且，在终于见识过这间“布尔班斯克铁器店”的主人的尊荣之后，他们也终于理解了这家小店看上去生意不太好的原因了——

　　原因根本完全就是出在那个店主的身上。不仅仅是那种拖长音、昏昏欲睡的超慢节奏说话方式会让人听得浑身难受，而且顾客才刚一进门就准备往回撵又是怎么回事？说到底这家伙到底懂不懂“顾客就是上帝”的道理啊，在待人接物方面这根本就是完全不及格好不好。

　　但在这种需要彰显个性才有可能出名或者受到特定群体欢迎的年代，只会拼命吐槽的夏尔、只会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薇儿以及只会将一些大道理和古文的辉夜，这三个人恐怕也没有资格去过分呵责眼前这位个性昭然的家伙什么就是了。

　　就在三个人一言不发地站在阴暗处想东想西的时候，这位懒塌塌的店主忽然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就好像是趁师傅不在时偷懒的学徒一样抬起头来侦查两眼，随后她的脑袋便再次遵循重力法则垂了下去，就好像它真的很重似的。不过这一次她并不是要睡过去了，而是似乎终于意识到尼伊背后竟然还站了三位不速之客，于是便迟缓地说道：

　　“啊……后面站着的……三位啊……因为工作……实在是……太麻烦了……所以……能请你们……还是……改天……再来吗……啊……好麻烦……好累……”

　　“我说你到底还想不想把这间店给开下去了！”

　　夏尔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他冲到柜台前面，双手重重地拍到柜台上，然后就这么用双臂撑住身体，瞪着眼前依然不为所动的那家伙。

　　没错，就算夏尔在距离她的脑袋极近的距离使劲儿砸了一下柜台，这女的却仍旧是像一条缺乏黏液的蛞蝓似的软塌塌地趴在柜台上岿然不动，让夏尔不禁开始怀疑这家伙的身体里到底长没长脊椎。

　　而且，她也依然是一副要死了的样子，头不抬眼不睁地慢慢说道：

　　“这位客人……吵死了……这么大嗓门……你以为你是……河马……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

　　“哇，这人的性格真的就是专门挑了一些最容易把人激怒的方向来培养的啊。”

　　夏尔半是回敬半是无奈地回了一句，但对方却似乎对这种评价根本就不以为意，继续我行我素地说道：

　　“啊……跟你说话……实在是……好累……麻烦……说到底……河马……那种粗鲁的动物……是否具有知性……十分怀疑……”

　　“喂尼伊你真的认识这种说话气死人的家伙吗！”

　　“啊呀，玛维姐平常就是这个样子啦。”

　　尼伊却也是一副早就对这个人习以为常了的样子，笑嘻嘻地安慰夏尔，

　　“她就是性子比较慢、嘴巴比较毒而已，其实为人超好的。再说了，夏尔哥要是老这么跟她较真的话，可是会秃头的哦。”

　　夏尔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头发：

　　“我、我的头发浓密程度已经到了连尼伊都在为我担心的程度了吗？”

　　“薇儿早就跟哥说过了嘛，哥偏偏就是不信。”

　　“少年，奴家已经看到了汝即将秃头之未来了。”

　　“咱的‘魔眼’可是能透过现象看到事物的本质的，哼哼！”

　　“要掉头发……请到别的地方……去掉……要不然……打扫起来……很麻烦……”

　　“唔……”

　　被四个人（甚至还加上了那只可恶的蛞蝓）这么轮番吐槽，夏尔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的自信心和侥幸心理顿时化作了泡影，整个人也随之蔫了下来，就像是只让高温烘干了的蘑菇似的。

　　“看来，我还是趁自己没秃头之前先自我了断吧，呜呜……啊，别了，这个美丽而又残酷的世界……”

　　看到夏尔一副痛不欲生、好像真的随时都有可能悬梁自缢的样子，薇儿、辉夜和尼伊纷纷表示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早就习惯了夏尔的这点演技了。只有被蒙在鼓里的玛维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来，先是望了望大家——所有人都一脸凝重得就像是正在参加追悼会似的，然后又望向捂着脸做出痛不欲生状的夏尔，玛维的脸上瞬间浮现出大为动摇的神色。只见她像是喝醉了酒刚吐完似的摇摇晃晃直起身来，几乎没有多少血色的苍白面颊上此时也像发烧一般浮现出几丝嫣红，露出似乎有些焦急似的神色，尽量提高了音量喊道：

　　“喂……那边那个……千万不要……想不开……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看样子她似乎是真的有点内疚了，毕竟“秃头”这个话题是她率先提出来的。但不知为何，听到玛维如此焦急呼唤的夏尔非但没有露出什么感激的神情来，反而自己先笑了起来：

　　“那个——啊，布尔班斯克小姐，我刚才那个说法也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不过没想到您居然还给当真了啊。”

　　话音未落，尼伊就一脸揶揄地看向脸颊涨得通红、深深低下头去的布尔班斯克，然后对她打趣道：

　　“怎么样，咱不是说过了吗，玛维姐只不过是太害羞了而已，所以不太会好好跟人说话，其实她人特别单纯特别好的。”

　　“嗯，至少奴家认为此人应当相当好骗。”

　　“啊哈，玛维亲害羞了！样子好像薇儿买的熟透了的番茄啊！”

　　辉夜和薇儿也一唱一和地跟着尼伊开心地说道。

　　最后，他们四个人默契地互相对视一眼，就好像在说“计划成功”一样，然后便开始开怀大笑了起来。

　　爽朗、开心的欢声笑语充满了并不算太大的这间铁器店，或许要是让过路的人名听见的话，他们没准儿还会以为这里面正在开着什么欢乐的聚会呢。

　　四个人就那么一直笑着，偶尔还会擦一擦笑出来的眼泪。只有玛维看上去可怜巴巴地杵在柜台里侧满脸通红，看上去就像一个由于让小伙伴们合伙耍了而有些哭笑不得的小孩子似的。她就像这样似有些手足无措地将目光聚焦到小小空间里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最后忽然像是被割断了操纵线的木偶似的，整个儿人散架了一样摊到了柜台上，又一次回归到了最开始时的状态。

　　只不过这次她是一边有些愤恨地瞪着还在笑个不停、看上去真的是很开心的夏尔，一边索性以闹别扭的口气大喊了起来：

　　“你们几个……合伙欺负人……尤其是……那个河马……坏心眼……讨厌……还有……小不点儿……带人……过来一起……欺负我……呜呜……”

　　玛维原本似乎是准备大发一通脾气的，结果到了后来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抱怨和诉苦，到最后她那委屈的喊声里似乎都已经带上哭腔了。

　　夏尔等四人听到玛维都快哭出来了，这才开始反省自己刚才似乎有些太过于得意忘形，差点忘了分寸了。虽然他们开的玩笑无伤大雅，只不过是大家乐呵乐呵罢了，但真要是忘了节制的话，恐怕也得闹出点什么问题来。

　　等到四人开始围着玛维团团转低头道歉的时候，玛维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已经依稀开始有晶莹的泪水在打转了。而且她似乎还是个有些固执的人——的确，能够把一家好好的铁器店给经营成这样，还能够乐此不疲地去制造一个“死神3999型”出来，可想而知这个人也是有着相当强烈的个性的。大家就这么开始拼命地哄玛维开心，但她却倔强地闭上眼睛、把脑袋埋到胳膊中间，趴在柜台上装睡，似乎还是不肯接受他们的道歉。

　　俗话说得好，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若是想单凭这点微不足道的歉意就能让玛维破涕为笑、冰释前嫌的话，这世间为人处世的道理恐怕也就没那么难了。更何况他们本身也并不是完全读不懂时间地点气氛的愣头青，至少“什么场合下该说些什么样的话”这种待人接物、为人处世的基本功课他们还是记得的，于是四个人开始交头接耳地小声商量了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与其让夏尔、薇儿、辉夜这三个才刚见过玛维没过半个小时、根本就不了解她的性情和脾气的外行来做些无济于事的弥补，还不如这里就让尼伊出马，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身为玛维好朋友的她来做的话，或许能够事半功倍也说不定呢。

　　于是，尼伊走到柜台前，但她并没有做出出言安抚或者是去摸摸玛维的头之类一般公认的哄孩子方法，而是忽然“梆”地一拍柜台，这出人意料的举动把夏尔他们全都给吓了一跳，装睡中的玛维似乎也有所反应——她那条灰色的扫把状马尾随着那声巨响忽地跳了一下，但她本人却似乎仍旧准备坚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趴在那里头不抬眼不睁地生闷气。

　　但尼伊好像也并不怎么在意玛维的反应，而是已经自顾自地双眼放光，兴奋地都快要在这个不算宽敞的小空间里欢呼雀跃、手舞足蹈起来了。只见她一边活力十足地像根喝醉酒的弹簧似的蹦啊跳啊的晃得人眼晕，一边高高举起手臂，欢脱地大喊：

　　“咱有个提议，大家一起去冒险吧！”

　　“啊？”

　　“啥？”

　　“嗯？”

　　夏尔、薇儿和辉夜又摆出了标准的目瞪口呆的表情来。总觉得他们最近经历过的类似事件好像有些偏多了，因此他们实在是做不出什么其他的反应来，就只能这么傻愣愣地发出个语气词来，以表示他们满腔根本无处发问的惊讶之情。

　　“薇儿根本就不理解现在为什么出现了这种奇怪得好像会莫名错过很多条主线而将整个故事导到一条谜一样的分支路线上的选项！”

　　不同于以往的发言顺序，这次是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激动的薇儿率先发难。

　　“而且现在再往北的方向，我所属的部队正在跟帝国军打仗，为什么这个地方的人们却能事不关己地过得这么和平？难道现在不应该是‘于是，夏尔她回来了，带领着新加入他的队伍的小伙伴们，回到了这个残酷的战场，来拯救陷入危机的友人’这样能让我帅气拉风地好好跟帝国军队干上一仗的剧情吗？为什么又跳到了‘冒险’这种一看就不是战争年代该做的事的奇怪主题呢？”

　　夏尔也跟随着妹妹的脚步，进一步质疑尼伊提议的合理性，试图把它扼杀在萌芽阶段。

　　“奴家最近有与某强劲对手单挑之任务在身，最近一直在砥砺自身魔法技能。汝若是要冒险的话，恕奴家分身无术、不能奉陪。”

　　而辉夜虽然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或反对，却也准备先告个假再说。

　　三个人说的有理有据，这让没料到他们竟会对此事如此反感的尼伊瞬间愣住了。但她不愧是天生的少根筋，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然后以略微带点撒娇的口气开始试图劝说哥哥姐姐们回心转意：

　　“哎？但是咱只是想让大家帮个忙而已，如果顺利的话顶多也就一天工夫而已，又不会耽误大家的正事儿不是吗？而且，夏尔哥和薇儿姐之所以能第一时间响应咱的邀请来到这里，不就是因为你们很闲吗？既然很闲的话就再陪咱玩一会儿嘛！咱自从当上这个海盗团长之后就从来没有机会亲自指挥海盗船出去闯荡闯荡，咱最近也准备离开布拉普利斯特姆和‘斯库拉’海盗团去干一番大事业了，这样一来咱们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说，就当是被骗了也好，被绑上了贼船也罢，就陪咱一起出去冒一次险嘛！好不好嘛！”

　　发自肺腑的倾诉。眼角含着泪，似乎是在撕扯着自己的理想和心灵。

　　而且大概是从中途开始，尼伊似乎连带着说出了很多不得了、很让人在意的话来。

　　“唔……”

　　夏尔这才发觉到，当初说着“有了稳定安心的生活”的尼伊的表情当中稍稍掺杂了一些不易让人察觉的寂寞。虽然像其他海盗团一样无恶不作是她绝不允许的底线，但她可能也梦想过总有一天一定能集合自己的水手、驾驶着自己的海盗船，和大家一起吆喝着响亮的号子、唱着雄壮的歌曲，一起扬起风帆、荡开船桨，向着未知的辽阔海域驶去，去进行一番波澜壮阔的冒险事业吧？

　　毕竟，海盗并不能与杀戮、劫掠这些更加适合用在强盗山贼身上的词画上等号——他们毕竟是生活在海洋中的强盗，整天远眺着一望无际的广袤大海，心胸和理想自然便与整日如同过街老鼠般潜身瑟缩在盘桓曲折的深山老林里的强盗们大相径庭了。

　　也许，海盗们也是始于想要在海上轰轰烈烈地大冒险的美好愿望，却被没那么天真的残酷现实逼得不得不去作恶的一帮失去了理想和信仰的可怜人吧。

　　如果尼伊的海盗生涯即将结束，而这是她最后一个愿望的话，那么她一定是想在那本封皮上署上了尼伊之名的航海日志的最后一页上面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吧。

　　而这番已经不能被视作玩笑的认真话语，又需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够说出口来呢？

　　于是，夏尔先是望向似乎有些吃惊亦有些欣慰的薇儿，又望向露出了无奈笑容的辉夜，最后转向眼眶有些发红的尼伊，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答应你，就陪你再去尽情地玩闹一次吧。”

　　“哦哦哦哦！太棒了！太棒了！”

　　终于得到肯定答案的尼伊登时破涕为笑，欢呼雀跃了起来。

　　“还有还有，玛维姐也要跟着咱一起来哦！”

　　“我不去……太麻烦了……绝不出门……”

　　“玛维亲，再不出门的话，你可真的就要发霉了哦。”

　　“宁可……发霉……也绝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