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思君

被质问的封墨恭表情僵了一下，旋即变得一本正经。他提起酒壶倒了杯酒，起身后双手递给身后的人，满面笑容：“娘子喝酒。”

“滚，少拿酒来堵我的嘴。”话虽如此，苏青黛却还是接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陆清池对苏青黛的嗜酒见怪不怪，他仍旧慵懒地坐在地上，伸手拉过跟在苏青黛身后的小男孩儿，脸上满是羡慕：“思君乖，来让叔叔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

高阳思君一撇嘴，非但没有上前，反而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封墨恭身后，仰起头鼓着腮帮子道：“爹，爹，焉支婶婶呢？我们去找焉支婶婶好不好？我不要和怪蜀黍一起玩。”

“你焉支婶婶怀了小家伙，不能随意走动，现在在皇宫里吱哇乱叫呢，等下你跟你爹你娘去皇宫就能见到她了。”被嫌弃的焉国国君露出委屈表情，长长一声叹息，“思君啊，年年陪你爹喝闷酒，年年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的人是我哎，怎么你心里就只惦记着你焉支婶婶呢？对我好一些啊！”

苏青黛忍不住唾了一口，又朝封墨恭翻了个白眼：“这事你问他。思君两岁起他就天天抱在怀里，让思君看街市上哪个姑姑婶婶长得漂亮。现在思君一见到陌生人，看口第一句话就问人家家里有没有漂亮的小姐姐、小婶婶，弄得我都不想带他们两个出门了，丢人。”

“冤枉啊！”封墨恭举起手，一脸无辜表情，“我让思君看那些女子，是想让他明白，谁都没有他娘亲漂亮。以后他想要找媳妇，也必须以她娘亲的标准来找，绝不能随便找个人将就。”

“思君才六岁，刚学会两套剑法，你就惦记着给他找媳妇了么？我看你这些年别的没长进，脸皮倒是厚度倍增了。”

“温饱思淫——唔，君子动口不动手……别打了行吗？”

看着那一家子打打闹闹不亦乐乎，陆清池只能苦笑，倒杯酒自斟自酌，目光朝安静的陵园内瞥去。

苏家陵园是五年前苏青黛花费大笔钱财建造的，里面葬着已经故去二十多年的襄郡主，还有一年前病故的祁南王苏广陵——当然，那时的苏广陵已经被撤去所有爵位封号，只是一个受罚赎罪的罪人，而他赎罪的方式就是看守苏家陵园，直至死去。

这是邵叔桐独立做出的第一个决定。

五年前，知道了所有误会和真相的苏广陵满心悔恨，彻底失去活下去的愿望，是外孙高阳思君的降生，让他重新找回了活着的意义。他放下一切贪嗔痴怨皈依佛门成为俗家弟子，日日夜夜在陵园中打扫坐禅，不是坐在襄郡主的墓碑旁自言自语念叨当年的事，就是跪在佛龛前为女儿和外孙祈福。

一个是曾经抛弃女儿并试图置其于死地的父亲，一个是亲手设计毁掉父亲所有妄想的女儿，苏广陵和苏青黛之间并没有道歉或是互相谅解的交谈。

人世寥寥，血脉至今就只有彼此了，还谈什么恨不恨呢？

一如当年得知苏青黛情况危急，或许将不久于人世时，跪在地上嚎啕痛哭的苏广陵所说，抛却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女儿，已经是他仅剩的全部了。

“娘亲，宫里好不好玩？为什么陆叔叔不跟我们一起去？”下山的路上，高阳思君拉着封墨恭和苏青黛的手，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塞满好奇。

“陆叔叔要去接你焉支婶婶，今天是下元节，他们一家也要在一起庆祝的。”封墨恭耐心地回答着宝贝儿子的问题，又趁着抱起思君的机会，一把将苏青黛揽到怀里，“刚才我说一家三口，你是真不高兴了，还是在开玩笑？”

苏青黛眉眼微垂：“你觉得呢？”

封墨恭苦笑：“好好好，是我错，不该说你们一家三口。下次我说一家六口行不行？”

苏青黛薄唇微动，却没说什么。

这么多年了，她总避讳着三这个数字，从不愿说一家三口这种话。但封墨恭不同，他喜欢往前看，不愿把过去的沉甸背在背上，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所以他才能轻轻松松说出那句话。

“青黛，五年了，思君也已经慢慢长大，你得学会忘记才行。”觉察到妻子情绪的低落，封墨恭轻声叹息，将她拥得更紧，“我知道你还惦念着没能救活的那个孩子，可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失去的不能挽回，那就把该给与那个孩子的关爱都寄托在思君身上。”

苏青黛低低嗯了一声，用力握住儿子的小手。

可她的心还是又酸又痛。

当年她在去往青冥山的路上早产，拼着性命生下了一双儿女，却因大出血人事不知，命悬一线。所幸的是，他们停留的村子里有稳婆在，经验丰富的稳婆用草药稳住了苏青黛的危急情况，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然而苏青黛昏睡数日醒来后却得知，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一儿一女中，只有男孩儿活了下来。

她的心疾，竟是遗传给了女儿，以至于女儿才到阳世间两天便早早夭折。

再后来的事，应该算是一帆风顺了——在青冥山上，不知为何对血魔态度大为转变的疯姑子慷慨施药，以封墨恭带来的药方进行调理，耗时半年时间治好了苏青黛的心疾。之后苏青黛和封墨恭抱着孩子离开青冥山，血魔则选择了留下，陪伴为他疯魔了多年的痴情女子。

从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顺风顺水，上天再没有给她任何磨难。

可她终归失去了女儿，失去了一个她与封墨恭的骨肉，这是五年里她怎么也摆脱不掉的悲哀。

“今天是团圆的日子，就别再想这些了。你是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件事念念不忘，现在连天枢他们都被你感染了，一想起那孩子就情绪低落。”封墨恭凑近苏青黛脸颊，蜻蜓点水般飞快亲吻一下，压低声音道，“第一次带思君回去和大家见面，你不会想破坏气氛吧？”

苏青黛深吸口气，瞪眼看他：“行了，我有分寸。”

“有分寸最好——哦，对了，刚才我和清池闲聊，他说等焉支生完之后，隔个一年半载打算再要个孩子。”轻咳一声，封墨恭笑容里带来了几分君子本色，“这个分寸，咱们是不是也该把握一下？”

“……封墨恭，你再当着思君的面这么厚颜无耻，信不信我带他回凉山？”

“夫人息怒，是我错了。”

“长记性！”

“是，绝对不会再犯——以后我会私下说的。”

“……”

寂静与热闹并存的山林里，小小年纪却一副老成模样的高阳思君打了个哈欠，耸耸肩独自向山下走去，仿佛对时不时要嬉闹一场的爹娘见怪不怪。

看多了，没意思，比起不靠谱的爹娘，他更期待即将见面的那些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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