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两大一小手牵手在山间行走,忽闻山崖上有人吟诗,纷纷抬头向上望去,便见一白衣飘飘墨发飞扬的男子正立于悬崖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花缅眸中顿时漾起笑意,她足下一点,扬臂轻身而起,转瞬便置身于崖顶与男子比肩而立。
宝儿欢呼道:“哇!娘亲也会飞耶!”
凌月则趁花缅不在身边不失时机地道:“你跟阿月说实话,你为什么突然接受她了?”
宝儿眨了眨眼睛道:“她不让我说。”
凌月逼视着他道:“你看到她的真容了?”
宝儿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摊了摊手道:“这是你自己猜到的,可不是我说的。”
果然被他猜中了,如今这个局面还真是棘手。凌月只恨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怕什么来什么。
这时又听宝儿道:“对了阿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就是娘亲?”
凌月顿感头疼,无奈只得信口雌黄道:“严格来说呢,你娘亲肉身已死,死后的她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前尘往事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已经不再是你的娘亲了。”
宝儿神情略带忧伤又不无认真地道:“我可以给娘亲讲以前的事情让她慢慢想起来吗?”
“不可以!”凌月脱口而出。话落,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于是循循善诱道,“人的轮回皆随善恶之行,如水随器。不修身养性未得慧眼时就如置身于月晦暗夜之中,无法了知心识生死的趣向以及阴阳异路的真实情况。若摄身正念,清净修行,则如火炬明照历历分明,便能了知生死,洞视六道神识往来的善恶之处。”
宝儿似懂非懂地道:“阿月是说,人要修行才能洞察生死轮回吗?”
凌月赞赏地道:“宝儿真聪明。”
“可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不让我帮娘亲记起以前的事啊。”
“你娘亲如今是修行之人,这些要靠她自己参悟。你什么都告诉她了,只会阻碍她的修行,于她有害无益。”
宝儿了悟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可不可以把她是娘亲的事情告诉爹爹们啊?”
“不可以!她故身已灭,前世人事早已悉数抛却,若再做纠缠,便是有违天道。”
宝儿顿时垂头丧气起来:“那宝儿这样缠着娘亲是不是也有违天道呢?”
凌月不过是想阻挠他泄露消息,以防被人破坏了他和念儿的好事,不成想却造成了宝儿的困扰,于是安慰他道:“你们已经重新结缘,不算有违天道。”
宝儿顿时松了一口气:“那阿月是不是也和娘亲重新结缘了?”
凌月神情凝肃地道:“当然不是,我已经等了她三生三世,好不容易才等来和她的缘分。”
宝儿恍然大悟道:“所以阿月不想让爹爹们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对不对?”
他的话顿时让凌月张口结舌,他尴尬地清咳了两声道:“阿月并非有意从中作梗,实则是他们和你娘亲缘分已尽,我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
话落,看着宝儿蹙眉沉思的样子,他不由觉得好笑,自己竟拿所谓的天道缘分来糊弄一个三岁半的孩子,还真是有违修行之人的德行。
山巅之上,剑眉星目的英俊男子唇角含笑看着花缅,而花缅则眸中噙泪回望着他。
男子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已经不是小丫头了还那么爱哭鼻子。”
花缅不服气地道:“六十九岁高龄就不能哭鼻子了吗?我偏不服老你能把我怎么样?”
男子幽幽地道:“我还未老,你怎敢先老?你可是我自襁褓中看着长大的。”
一句话戳中了花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哇”地一声扑进他怀中痛哭失声道:“这五十多年你跑哪去了?如果当初你没有离开丹阳山,我和师父也不会暌离四十年。”
山下的宝儿仰起头来正见到花缅和男子相拥而泣,他惊讶地指着上面道:“阿月,那个男人抱你的女人了耶!”
凌月不由失笑:“那是你娘亲的师父白眉真人,你应该叫他师公。”
宝儿惊呼道:“师公好年轻啊!”
凌月解释道:“他那是修仙使然。虽然修仙之人不说年纪,但他的确已经两百多岁了。”
宝儿歪头看着他道:“阿月一定也修仙了吧,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做了外公的人……”
凌月连忙捂住他的嘴道:“不许在你娘亲面前说我是你外公,听到了没有?”
宝儿忽闪着大眼睛道:“为什么?”
“因为……那也和你娘亲的前世有关。何况你已经叫我‘爹爹’了。”
宝儿长长地“哦”了一声道:“那阿月现在有多少岁了呢?”
凌月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面容祥和地道:“你娘亲拜我为师那一年我刚好一百二十岁,如今算一算也有一百七十三岁了。”
“哇!好厉害啊!”宝儿兴奋地道,“宝儿也要修仙!”
凌月含笑道:“你不想当皇帝了吗?”
宝儿认真地想了想道:“我要当一个修仙的皇帝。”
直到花缅哭够了离开他的怀抱,白眉才叹道:“当初若我没有离开,你或许还生活在天光峰上呢,又怎能成为他的徒弟与他结缘?”
花缅扯过他的袖子擦着眼泪鼻涕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可你一走就是五十多年,也真是狠心。”
白眉倒是没有嫌弃她弄脏了他的白袍,微微一笑道:“你不是问过我,为何我眉发皆黑却为自己取道号白眉吗?”
花缅漫不经心地道:“你当初不是说这是为了彰显你的德高望重吗?”
白眉却摇了摇头:“那不过是玩笑话而已。我本姓白,排行老二,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她喜欢亲昵地唤我‘二呆’,后来被一个恶霸毁了清白,一时想不开便自尽了。我杀了恶霸之后逃离家乡,四处流浪,直到来了丹阳山后便索性出了家。‘白眉’其实是‘白槑’的谐音。”
花缅不解地道:“哪个字?”
“两个‘呆’,读音和白眉的‘眉’相同。”
“白槑,白二呆,原来白眉是这么来的啊!”花缅不由喃喃道,然后恍然,“那你这五十多年是去找她了?”
白眉点了点头,娓娓诉说道:“六十九年前,我在外游历之时,偶遇两国人厮杀争抢一面镜子。”
花缅接口道:“照世镜?”
“正是!”白眉续道,“照世镜原本在北宇皇宫,后来被西延人盗走,败露后双方在帝都郊外展开了一场激战。我当时躲在暗处,趁他们两败俱伤之际蒙面将其抢走。照世镜在世人眼中自此下落不明。我以古书上记载的方法开启了照世镜,得知了她来世的去处,于是便在五十三年前下了山去寻她。”
花缅顿时来了兴致:“她是什么人?你们这五十三年一直在一起吗?”
白眉微微一笑:“她是崇德皇帝,也就是成昭帝祖父所生的最小的公主。我用照世镜换走了她。”
“哇!”花缅惊叹道,“你的妻子竟然是你一手拉扯大的?”
见白眉颊染红晕,花缅戏谑道:“你们如今已经儿孙满堂了吧?”
白眉却摇了摇头:“我在照世镜中看到她会难产死去,所以并未让她为我生儿育女。”
花缅唏嘘道:“白眉师父还真是深情呢。那她如今可安好?”
白眉面上不由染上了几许悲色:“她已离世。”
花缅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你即便不助她修仙,也可以用丹药和内功帮她养生啊。”
“因为她先天智力不足,不具备修仙的慧根,而且,她生来身娇体弱,天命只有二十岁,能多活三十多年已是上天的恩赐。”
花缅闻言竟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却听白眉道:“生死有命,强求不来。好在我在照世镜中还看到了她下一世的去处。”
花缅顿时松了口气:“希望你们来世可以永远在一起。”
白眉眸中亦满含希冀:“会的!”
花缅叹了一声将目光转向对面山崖,不由被其中一棵大树上的胖鸟吸引了注意。只见那鸟长着五色羽毛,尾巴很长,像凤凰却又比凤凰小很多,像山鸡却又比山鸡大许多,于是冲着那鸟努了努嘴对白眉道:“师父可知那是什么鸟?为何我从未见过这个品种?”
白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先是一愣,然后唇角缓缓勾起:“想来应是山鸡。”
栖息于树上的子离险些跌下树来,自己变的明明是喜鹊好不好?却在这时听得白眉道:“很久没吃过野味了,待我把那只肥硕的山鸡打下来给山下的那个小娃儿做顿美味可好?”
眼见他要挽弓搭箭,子离慌忙扑腾着翅膀飞进了林中。
白眉戏谑道:“那只凤凰似乎对你很感兴趣,莫非他有透视眼能看到你这假面下的真容不成?”
花缅被他说得一愣,难道那只大鸟是子离变的?但她更惊奇的却是白眉的道行,由衷地赞道:“白眉师父,你越来越厉害了,竟能看出那只鸟的真身。”
白眉笑道:“这么明显也就你看不出来。那只凤凰一定是只非常骄傲的鸟,不屑于其它鸟类,所以并未用心钻研它们的外貌特征,以致变化出来的鸟是个四不像却又脱离不了凤凰的影子。”
花缅闻言先是忍俊不禁,然后越想越有趣,最后竟是捧腹大笑而不能自已。
凌月被她的笑声惊动,抱着宝儿飞上山来道:“师兄真是好本事,一会功夫就惹得念儿又哭又笑。”
白眉打趣道:“你似乎多了一个情敌,要不要我帮你拦着?”
“哦?此话怎讲?”
白眉瞄了一眼对面的山林道:“那只凤凰在跟踪你们。”
凌月顿时了然,也不客气:“那就有劳师兄了。我们御剑先行,你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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